1981年以前,我读过林辰先生的《鲁迅事迹考》,1981年在鲁迅百年诞辰学术讨论会上也和林先生有一面之识,但并未登门拜访过他。1984年至1992年间,我主持中国鲁迅研究会的日常学术活动,为了请林先生出来开会,才多次登门拜访,有了较多的接触。其实,林先生应邀出来开会,不过一二次,但我对他的打扰却不下十次八次。
当时,我正在写《鲁迅研究史》上卷(1903-1949),资料太多,查不胜查,有些线索,又不忍舍弃,真是苦不堪言。王瑶先生、唐?先生等老一辈鲁迅研究专家都曾给我很多指点,但在史料方面对我帮助最大的却是林辰先生。因为他写过《鲁迅事迹考》,涉猎过大量史料,不愧为鲁迅研究史家,我的疑问(特别是有关抗战期间大后方鲁迅研究方面的)他几乎有问必答,答必所问,为我扫除了很多障碍。我写的有关《鲁迅事迹考》的那一节,更得到了他谦虚而诚恳的指点。
在请教中我才知道,老先生当年不仅写了《鲁迅事迹考》,而且写了、发表了《鲁迅传》的开头部分。当我如获至宝地读着刊载它的那本毛头纸杂志时,不禁脱口而出:“林先生,您怎么不把它写完呢?”林先生似乎有点无奈地说:“开始是战乱,写不下去,解放后又参加了《鲁迅全集》的注释工作,就撂下了。”我相信这是实情,中国老一辈学者实在太可敬、太“可怜”了!他们要实现自己的学术理想,真是太艰难了。
《鲁迅研究史》上卷出版后,我给林辰先生送去一本,一方面表示感谢,一方面请他继续指点,特别请他为“下卷”出谋划策。老先生很坦率,指出“下卷”更难写。因为“下卷”涉及的都是“活人”,不容易进行“纯学术”评价。他笑着问我:“良骏同志,比如写到我的论著,您会不会笔下留情甚至溢美呢?”这确实是个不容回避的实际问题。事后证明,因为这一点,我确实得罪了不少人。特别批评到极“左”思潮对鲁迅研究干扰、破坏的章节,某几位被批评者简直对我恨得咬牙。我算是真正领教了“好处说好,坏处说坏”(鲁迅语)的困难。
尤其让我十分遗憾的是,我对20世纪80年代鲁迅研究的高度评价,使我连林辰先生也得罪了。他显然受到了某些朋友的影响,认为80年代的鲁迅研究问题甚多,乌烟瘴气。而我在书中却称之为“鲁迅研究的新高峰”,岂非大逆不道?特别我在这一章中肯定了刘再复兄的《鲁迅美学思想论稿》以及他和林非兄合著的《鲁迅传》,有些人简直把我当成“刘××在鲁迅研究界的代理人”了。说来好笑,我袁××哪有那么大的法力?
当我将“下卷”拿给林辰先生并请他批评时,他一边向我祝贺、感谢,一边表示“批评不敢,可以写点读后感吧!”但过了两周我再登门时,林辰先生则以身体不好为由断然拒绝了。我知道坏了,林先生被人“薰染”了。从此,我再也不敢登门求教了。回头一想,哪是林先生被人“薰染”,而是我自己太不虚心、太乏雅量了!既然知道发生了分歧,为什么不可以继续请教呢?
悔之已晚,安息吧,林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