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开实用主义的观点,从美学(或者说,计算机科学)的角度来看,语言的比较似乎并不像它通常所表现的那么低级。毕竟,既然维特根斯坦反复强调“语言制订游戏的规则”、“凡不可言说者必保持沉默”,可见语言并非仅仅是可通约的思想的映射,语言本身就决定思想的方式。使这个问题显得那么低级而业余的,往往是业余程序员讨论它的方式:仅仅凭着自己对几种语言一知半解的认识、仅仅凭着使用一种语言的习惯、甚至仅仅凭着一种宗教狂热来展开讨论,这样的讨论自然是不值一哂的。
我是不是已经提到了“宗教狂热”这个词?如果说对语言的喜爱(或者憎恶)可以成为一种宗教狂热,就有那么一些人可以凭着宗教狂热开始十字军的东征,Ian Joyner无疑属于这种人。1992年,在Unisys用C++开发UNIXX.500时,Joyner感到C++让他“不自在”,于是就写了一篇题为《C++批判》的报告,张贴在Unisys的内部新闻组上。到此为止,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但Joyner与其他宗教狂热者的区别在于:他有着远为深厚的理论基础,以及锲而不舍的毅力。于是,《C++批判》有了第二版和在Internet上广为流传的第三版。到1998年,这篇典型的论坛文章终于变成了一本书,“批判”也彻底变成了语言之间的比较(参与比较的另外两种语言是Java和Eiffel),这就是我手上的《对象揭秘:Java、Eiffel和C++》(Object Unencapsulated:Java,Eiffeland C++,人民邮电出版社2003年7月)。
尽管宣称自己反对“宗教战争”,但显然Ian Joyner是深谙宗教战争之道的。从批评的方式来说,他与其他人并无不同:首先立论(“Eiffel是最好的语言”),然后不断变换角度批评对手——时而是数学理论的完备性、时而是使用的便利和可靠、时而是命名的清晰……论据的选取完全只是为论点服务。也正因为此,这本《对象揭秘》足以让绝大多数的语言比较者感到羞赧,因为在同样的批评套路上,Joyner探索的深度和广度令他们望尘莫及。譬如说,任何一个负责的语言比较者都必然会提到“继承和类型系统”这一话题,但Joyner却把这个话题写成了长达63页的一章(第5章,“类型扩展:继承与虚拟”),并在后面的章节(第9章,“类型转换”)中继续讨论相关的问题。抛开篇幅不谈,单是Joyner习以为常的文法解读、Lamda演算法和签名变化理论,就足以使不够水准的批评者自惭形秽了。
因此,在我看来,这本《对象揭秘》完全有理由成为所有语言比较者的必读书目——也许说“入门书目”会更准确一些?因为你能想到的任何一条批评,Ian Joyner很可能早已做了鞭辟入里的阐述。如果在细读《对象揭秘》之前妄自作评,结果很可能是贻笑大方。另一方面,在批评的方法上,Joyner为后来者作出了表率:简单的反对与谩骂毫无意义,用钱钟书的话来说,“反其道以行也是一种模仿”;只有拿出充足的论据,再拿出合理的解决方案,才称得上一个高明的批评者。当然,这样的“入门书目”也许让门槛显得太高了一点。但对于“Java和C++谁更好”这样一个通常只会令人感到莫名烦躁的话题,门槛总是不厌其高的。
像我一样的Java人常常会抱怨“Java的经典书籍太少了”。C++的经典好书总是层出不穷,实在令人艳羡——当然真正拥有这些书的人也同时拥有不少的烦恼,我就有最深切的体会。在这本《对象揭秘》中,IanJoyner顺便也半开玩笑地揭开了这个秘密。也许,这句半开玩笑的话会成为Java人喜爱这本书的另一个理由:
“……学习C++要花那么长时间……,要比Eiffel和Java都长得多。花那么长时间还未必掌握编程或者面向对象设计技术。这也是为什么关于C++的书籍那么多而Eiffel和Java不需要那么多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