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作家在谈到知识界对待昆德拉的态度时用了一个很刺耳的词:始乱终弃。这个“乱”字很准确地形容了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知识分子阅读昆德拉时如获至宝的心情。当时《读书》杂志不断出现评论昆德拉的文章,写法也很有特点:就是翻来覆去使用“昆德拉术语”(如“媚俗”、“不能承受之轻”等)评论当时的文化生活。很显然,昆德拉被当成提供思想武器的哲学家来读了。而思想,在当时的知识界被看成包治一切疑难杂症的“灵丹妙药”。任何作家如果在中国被当成思想家,那他就该把这看成是最高的礼遇。
时过境迁,中国知识界现在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有些人自我感觉有资格“批评”昆德拉了。余杰最近的文章《昆德拉与哈维尔》在知识界又一次引起了热烈争论。在这篇文章中,余杰居然把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的一个人物“托马斯”的看法当成昆德拉的思想来批判!托马斯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医生,治好一个人就救了一个人。但是向占领军抗议(签名、游行),有可能有用,有可能没有用。这种想法被认为没有“责任感”。
在小说《缓慢》中,昆德拉把那些政治人物称为“舞者”。他们在聚光下活动,“世人的注意力保护着他”。但是那些参加签名、游行的普通人(比如说托马斯)将会遭到无情地对待。这可能才是昆德拉本人对待“签名”的看法。据我揣测,这种看法和鲁迅先生的看法是相似的。
也许是昆德拉的资料很少,国内知识分子很少了解昆德拉本人的所作所为。其实向傀儡政府首先公开发难的就是昆德拉而不是哈维尔。就在“布拉格之春”前一年夏天的捷克作协大会上,昆德拉率先发言,以他特有的讽刺的锋芒向政府提出了意见,他甚至把斯大林的做法和希特勒作了某种程度的类比。为此,捷克被军事占领后,他失去了工作,靠朋友的帮助才不致饿死。他和哈维尔相比,也许只是少了几年徒刑,难道这也能成为无情的道德审判的理由?
就在知识界的某些重要声音开始“抛弃”昆德拉、并为一些关于昆德拉的“伪问题”殚思竭虑的今天,有印数作证,普通读者仍然一如既往地喜欢这个作家。从这个意义来说,读者不再是盲目的读者。读者会“读”了。这对积压了至少300亿元的全国图书出版界来讲,是一堂发人深省的教学课。
不可否认,靠了知识界热情得有些过度地宣传,1990年左右在校的大学生才知道了昆德拉,并在后来把昆德拉和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小资”生活方式一起传给了下一代大学生。到现在,昆德拉几乎成了一个“街谈巷议”(韩东语)的话题,小资们的努力阅读与相互炫耀是功不可没的。
仔细分析起来,昆德拉的小说虽然“好看”但还是显得艰深,他倡导的“原教旨享乐主义”与小资情调并不合拍。但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新一代的读者也开始喜欢昆德拉。请注意这一代,他们可是读余秋雨长大的。比起那些在“花季”只读过武侠小说的上一代,阅读品位和阅读质量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他们读书的主要目的不再是炫耀,而是为了审美的愉悦。而这,才是正宗的读者趣味。
在他们眼里,昆德拉也才还原成了一个作家,一个风趣、调皮、犀利,还有些怀旧的小说家。他不能够解决中国的现实问题。但能给中国读者带来会心的微笑和思索的快乐。作为一个读者,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