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李嵩《花篮图》 |
陆游的名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临安春雨初霁》),让人千年之下,仿佛犹能听到南宋临安幽巷内的卖花声。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有一段文字,把宋代京城的卖花风俗描写非常具体,可以作为欣赏陆诗时的参考:“是月季春,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这里描述的是北宋汴梁风俗,但吴自牧《梦粱录》“暮春”一节,与“梦华录”中的这一段文字约略相同,说明在南宋的临安,仍然沿袭着汴梁的卖花风格:卖花人把各种鲜花摆放在竹篮里,提篮沿街叫卖,声调悠扬如歌,回响在大街小巷当中。
孟、吴二人都提到,卖花人用以盛放鲜花的器具,是“马头竹篮”。何以叫“马头竹篮”,这样的竹篮具体是什么样式,今天已经很难详细弄明白,不过,竹篮与鲜花在宋代确实曾经结下过一段奇妙的缘分,而“梦华”与“梦粱”二书中对卖花方式的记录,则透露了这一段缘分的来历。显然地,最初,是卖花人把要推销的鲜花“铺排”在竹篮里,随卖随取。天长日久,却逐渐发展为,人们把多种鲜花精心搭配好,固定在一只竹篮里,把这竹篮连同其中的鲜花视为一个整体,一起出售。《武林旧事》“西湖游幸·都人游赏”一节,描写南宋时西湖上的游湖盛事,其中,“花篮”与画扇、泥婴等等一道,被当作“湖中土宜”,也就是西湖的土特产、特色旅游商品,在湖边随处供游人“关扑”(“关扑”是宋代的一种特殊售货形式,带有赌博的性质,在当时非常盛行,从中也可看出两宋社会商人精神的发达)。乾道三年,南宋宫廷在皇家后苑看花,还特意仿学西湖的民间风俗,在苑中摆满各种玩意,让宫人们“关扑”为乐,花篮也自然地预列其中。更为夸张的是,淳熙年间,已经做了太上皇的宋高宗与孝宗一起乘着大龙舟在西湖上游湖,大概是为了表示与民同乐,“御舟四垂珠帘锦幕,悬挂七宝珠翠龙船、梭子、闹竿、花篮等物”,龙船上竟然悬挂用珠宝制作的花篮等工艺品作为装饰。《武林旧事》中“放春”一节,也提到“闹竿花篮之类,悉皆缕丝金玉为之”。以金玉珠翠来制作仅供观赏的摆设物,固然糜费得过分,但同时也见出,花篮在宋代生活中的位置不容小觑。实际上,在宋代京城人的日常生活中,花篮实在是很普遍的东西,就是在城市中的市面上也随时可以见到。临安夜市上售卖的“小儿戏耍家事儿”,就有“花篮”一项。(《梦粱录》)每年“秋社”这一天,教书先生们都要让学生出份子钱举办一次聚会,“归时各携花篮、果实、食物、社糕而散”,并且,“春社、重午、重九,亦是如此”,可见,花篮已经成了人们节日聚会中常有的应景摆设,宋人的生活,简直有“不可一日居无花”的味道了。(《东京梦华录》)
宋代绘画是写实艺术的一个奇迹,画家们的态度,也大多对世俗生活充满了兴趣。日常风俗是那一时代艺术创作的重要内容,花篮这样一个美好而普遍的现象,自然逃不过画家的眼睛。想必当时以花篮为题的绘画作品是相当流行的,以至千年之下,仍然有至少三幅宋代画家所作的《花篮图》流传不灭。在这三幅画面中,都可以看到极其精巧的竹、藤提篮,在提梁、篮筐上编制着复杂巧妙的花纹,本身就是高水平的手工艺品,或许这就是“马头竹篮”了。篮中则插满带叶的花枝,显然是经过精心搭配的,每一只花篮中的花品都在五种以上,而且安插得错落有致。相传为南宋著名画院画家李嵩作品的一幅《花篮图》,篮中插满春花,如牡丹、百合等,饱满艳盛;另一幅佚名艺术家的同题作品,则是秋花满眼,以白菊花为主,辅以小簇的红、紫花,富有清韵。另一幅归名李嵩的《花篮图》,却是各种偏在冬季开放的花品,如茶花、水仙、梅花等等。《梦粱录》“夜市”中说,当时市井上一年四季都有应季鲜花供应,因此,在冬天里也有花光艳溢的花篮,就不是什么奇事。在一篮花中,同时微香淡淡的,还有宋人生活的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