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巨片,并非是好莱坞90年代才有的产物,早在20、30年代,由于华尔街金融资本的介入和电影公司高额利润的取得,好莱坞就具有了制作大规模豪华影片的能力。1939年米高梅推出的《乱世佳人》,就是这样一部巨片。它那对美国南北战争所进行的史诗性的反映,对主人公爱情的经典处理,还有火车站广场那庞大的伤兵、溃军的聚集,亚历山大城那场映红了半边天的熊熊大火等宏大场景,以及克拉克·盖博、费雯丽等靓丽明星的出演,当时还很少见的彩色技术的使用,无不使影片充满了令人惊叹的奇观盛景,而由此也就对观众形成了巨大的吸引力。50年代以来,当电影遭受电视的冲击、生存窘迫时,好莱坞更加开始依靠“巨片”来拯救自我,以其提供一种电视无法望其项背的更独特的体验。于是,各种宽银幕电影应运而生,《宾虚》、《埃及艳后》、《窈窕淑女》直到《音乐之声》等一系列“重磅炸弹”式的巨片纷纷出笼,好莱坞想以此来挽救自己江河日下的状况。只是这些出自老一代电影人观念的浪漫剧情史诗片,很难与正蓬勃而起的电视进行对抗。进入70年代,随着一批巨型的灾难片的兴起、科幻片的繁荣,尤其是它们所带来的耀眼的票房收入,使巨片意识日益深入人心,好莱坞的制片人们纷纷走“巨片”或“大片”路线,好莱坞的巨片也就在此后形成了一个热潮。
一般人印象中的“巨片”或“大片”,往往指耗资巨大的大投入影片。这自然是影片之“巨”、之“大”的一个方面。当年的《乱世佳人》就是当时拍摄费用最昂贵的影片。60年代,《音乐之声》拍摄完毕后,希区柯克说:“电影这一行里最不幸的事就是拍了《音乐之声》,那部片子刺激所有的人去拍高成本的影片。”而70年代的第一部大片《教父》的成功运作经验,使电影的拍摄成本中又加上了巨额宣传费用。之后,好莱坞的电影年产量越来越少,但拍摄成本却飞速地上涨,平均成本由70年代初的一百万美元跃升到十年后的一千一百多万美元,而至90年代,不少大片已经突破了亿元大关。如《泰坦尼克号》的投资成本就达两亿美元。大投资必然导致大制作,导致影片中的超豪华布景,超明星阵容和高额广告费用,这些无疑是影片能够精益求精的重要的质量保证,和能够最大程度地占据市场份额的必要条件。因此,好莱坞的大片总是能够让人眼界大开,为它对恐龙、怪物之类形象的逼真塑造而折服,为泰坦尼克巨轮、诺曼底登陆等巨型场景而感叹,为它用高科技技术在电影中营造的奇特画面而惊异。这些用金钱堆积起来的盛景是好莱坞的专利,其他任何国家的电影都无法与之相比拟。
但是,投资巨大并不是决定一部好莱坞影片成为巨片的唯一条件,相反,好莱坞电影的巨型品格更多地体现在它的文本构成上。也就是说,好莱坞大片的配方必须是一系列奇观盛景的综合,并最终形成一种冲击力极强的视觉奇景。而所谓奇观盛景,无非是指其构成因素的非常规化,宏大化。它具体体现在影片的结构、情节、人物、场景、画面等诸多方面,而且得到了灵活的处置。
好莱坞大片的奇观盛景有时体现为影片结构的巨型化。这种巨型化虽然跟传统史诗性影片的构架具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但显然规模更宏大,内容更丰富。如最典型的70年代的巨片《教父》及其后来的续集,就是把一个实际上对于美国电影来说颇为传统的“家庭的故事”放大为关于一个家族的神话,使传统强盗片中的个人英雄融化在一个无所不在的家族势力之中。而这个家族从一个一文不名、地位低下的移民起家,迅速膨胀,直至准备着把它的势力扩大到巴拿马,成为当代美国乃至资本主义体制的缩影。由于这个家族的出现,影片的规模大幅度地膨胀起来,银幕上的表现内容被空前地丰富与复杂化:家族内部严密的犯罪组织与继承体系,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尔虞我诈与相互残杀,以及明、暗两个空间的分野和人物貌合神离的生存状态等,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集群化状态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达。如今,当这部影片及其续集和它的导演科波拉都已成为神话,当破纪录的票房收入、好评如潮的赞扬都已成为过去的时候,我们不难发现,对美国电影来说,作为电影新人的科波拉,实际上是他在自己的个性与好莱坞的商业企求的平衡中,为好莱坞创造了一个关于奇观盛景的范例,即创造出了一种银幕上的“庞然大物”。
好莱坞大片的奇观盛景有时也体现在一些前所未有的奇异形象上,而这种形象通常出现在科幻片中。如《大白鲨》中的那头用计算机控制的大鲨鱼,《侏罗纪公园》那些逼真的活灵活现的恐龙,《哥斯拉》中的横扫纽约城的怪兽哥斯拉,《独立日》中在美国独立日这一天入侵地球的外星人,《超人》中那个既具有常人形态又具备超人能量的超人,以及……这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超级形象”,挟其声、光、色之惟妙惟肖,不仅一露面就给我们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并且冲击着我们自以为成熟丰富的视觉经验,令我们在怀疑自己的同时也开始洗刷我们曾经根深蒂固的电影观念。
奇观盛景有时还体现在以普通人的生活为题材的故事情节中,由于它们的加入,影片被打上了奇异的色彩。如《阿甘正传》,阿甘不过是一个稍许有些弱智的普通的美国人,但影片让他的经历穿越美国70年代以来的几个重要历史事件,如越南战争、肯尼迪被刺、水门事件等;让他与美国总统握手,代表参战者讲话,甚至成为水门事件的发现者;并且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奇迹般地取得成功,从而成为普通人心目中“美国梦”的实现者。阿甘是普通的,但这些传奇般的经历使得他非同寻常,使他成就了一个经历了最重要的美国历史事件和最耀眼的成功的人生。这个人生对于一个普通的美国人来说,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神话,是一般人无法望其项背的盛景。《廊桥遗梦》何其不是如此?男女主人公由于有了那四天绚烂之极的情爱经历,人生从此变得不平凡起来,并且成为许多普通人心中的梦想。
至于电影场面的奇观化,在每一部好莱坞大片中都比比皆是。如《泰坦尼克号》中被导演卡梅隆骄傲地称之为“泰坦尼克赋”的那个场面:当杰克和他的朋友比利站在船头振臂高呼“我是世界之王”时,画面上拉出了整个“泰坦尼克”的全景,碧蓝如洗的天空下,海鸥绕着船舷欢快地飞翔,骄傲的“梦之船”在大海上昂然而行,一路盛开着朵朵浪花。场面之壮观宏伟,气势之波澜壮阔,令人惊叹之余颇有重睹当年沉落的真正的泰坦尼克号豪华巨轮的感觉。如果说当年的泰坦尼克号船及其事件就是一个奇迹的话,那么,对它的逼真再现就是一个更大的奇迹,它会唤起观众不由自主的惊奇感、认同感。而影片中的其他场面,如一对年轻恋人站在船头感受飞翔的情景,巨轮上由于灾难降临人们空前混乱、争相逃生的场面,以及作为比照的视死如归、一直在为人们演奏音乐的小乐队的情景,还有大船倾覆时逼真的过程演示,和对万籁俱寂后海面上漂浮着的无数的死者的尸体的镜头巡视等,都以其极尽渲染而给观众以极大的视觉刺激和情感激荡。
不可否认,我们在看《泰坦尼克号》、《教父》、《星球大战》、《阿甘正传》等好莱坞大片时,其故事由于老套、简单,并没有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影片中的那些奇观盛景反而深深地铭刻在我们的脑海中,经久难忘。其实,这正是好莱坞大片在走向奇观化过程中的一个趋势:注重创造直接的视觉娱乐效果,间或用逼近真实的视觉效果来“创造感情效果”,至于视觉之外、情感之中的意义,那是无暇也无须顾及的。
充满奇观盛景的巨片,以及好莱坞电影人的巨片意识,在某种意义上,是好莱坞以其优势建立起来的、以保证“控制”住巨量的观众和获得高额利润的商业运作手段。凭借这种手段,好莱坞自20年代以来的世界电影中心和霸主的地位,在当代社会继续得到了保持和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