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她们每次都是这副样子出现的,这副样子很正式,也很日常,极其地自然。似乎她们从来就不曾真的散步,从来就没有那种闲适的姿态。虽然她们一路走着也会同时发出聊天打趣的说笑声,但是噌噌的疾走之状不会因此而改变。总是那样昂首挺胸走得像是在军训中,像是在被谁检阅,双臂一定是大摆起来,不断地将手高抬至脸前,腿脚一定是踢踏生风,跨出去利索的大步,再加上忽忽的速度,她们就显出强势来。
而我们姗姗漫步的样子,她们能够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异族。其实我们自己也已经很能识别了。有天晚上我和丈夫正散着步,昏暗中见到迎面走来两个举止拖沓的男人,便猜说他们不是韩国人。果然一会儿离得近了,看清是两个中东人,他们身形松懈,手中攥着啤酒瓶。
这个礼拜天午饭之后,我们溜达着去附近一家小超市。回来时候在小路上见到一位散着步的韩国老人,竟然也是噌噌疾走着。他看上去有70多岁,面孔红亮,走起路来姿态认真,无所旁顾。有所不同的是,他戴着白手套的手上同时持着一根拐杖和两朵大花——黄色的像太阳花,白色的应是芍药吧。他走着走着不时抬手俯面嗅一嗅两朵大花的新鲜香气,但是此举并未使他迟缓了脚步。小路静谧,他那脚步声响得顿挫有力。他穿了一双老式鹿皮鞋,头戴一顶棒球帽,身上是兰色牛仔裤和灰色的猎人式坎肩,看上去很明确地显出他的不服老,那根不锈钢拐杖提在手里,阳光下泛出锃亮的光。
从疾步走过的韩国妇女和老人这里,我似乎看到韩国在足球和乒乓球上那种抢先势头的群众基础。这是一个生硬然而也强硬的民族,他们身上的顽韧之气显而易见。他们好像压根儿就不崇尚优雅散漫,因为那太没有效益了,或者是他们的文化始终就拒绝着深入到或者普及到那种癖好闲适的层次?
有一回是在下午四点多钟,我独自一人沿着大学后面苍郁幽静的山野溜达,非常喜爱地观赏那里的一大片绿汪汪的稻田。那稻田里时而会落下一两只奇异的白鹤,它们探着细长的脖颈袅悄踏步的样子比我更显得独立悠闲。那天我正遛着看着,忽然一辆小汽车驶过来轰然一声给我停下,车门打开,里边的司机一面打着手机一面匆促地招呼我上车,我向他表示感谢,告诉他我正在这里散步不想上车,他以为我客气,语声铿锵地执意请我上去,然后是带着一脸的不解关上车门开走了。
我想,也许因为山地之国资源有限,容不得国民有丝毫的怠惰,所以在我们看来普遍日常的习惯,在他们看来却有些难以理解。在这个城乡结合的地方,你永远不要想会在路上见到一个韩国人、他也能如你一样把时间花在慢条斯理的散步和观景上。
韩国人平日里总爱说,“巴利巴利”,意思是快点快点,有时还紧跟着说我要疯了!很多时候能够看到,他们无论做什么,都喜欢这样互相催促。甚至于他们受不了面条的长度,要在用餐之前人人操起一把剪刀直接在碗里将煮好的面条剪断。这里每一家的饭店都给顾客预备了锋利的大剪刀,用来剪断任何食物,尤其是剪断那刚刚烤好的灼烫的肉片和蘑菇片。再有,他们的拖鞋常常不分左右脚,袜子最时髦的式样是没有袜腿的;在我们的房间里,水龙头拧开即是急冲的,根本不要想会有涓涓细流;而窗子外面,那喧嚣的公路上,不管多么老旧的或者多么小型的汽车,都是一样地呼啸而过、互不相让……所以长期以来,外国人得出的一个总体评价,那就是韩国人急性子,显然这已经成为一个民族世代传承的性格了。这种性格当然能够解释他们在经济上飞速发展的某些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