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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野蛮

2003-10-22 来源:中华读书报 李洁非 我有话说
熟悉张炜小说的人,将发现刘蜜蜡是一个另类形象。她不停地逃离,逃得远远的;被抓了回去,则再逃……终于逃往她所恐惧、厌恶的那种势力所不及的地方。就我而言,不记得张炜小说曾被这类人物或意象所主宰。过去,他通常要把情节赠予“家园”或具有类似含意的东西,对于人物和故事来说,它体现的是感召、爱和回归,而不论是否伴随艰辛、磨难与困苦。但是,这一次,刘蜜蜡意外地打破了规律。她成为远离“家园”的奔跑者,几乎是尽其所能地能逃多远就逃多远,直到连“家园”最本质的特征——语言——也失效的地步;小说在最后刘蜜蜡和铜娃重聚于遥远的省城时这样写道:

她在衣襟上揩揩手,摸他的脸,从眉梢处寻找那个割草少年的痕迹:“铜娃,让我们从今个起改说登州话吧。”

这句话,终于重现了张炜作品的“家园”主题。然而它在这里却显得那样遥远、悲忧,令读者更加强烈地意识到女主人公所经历的那长达20多年的离乡背井的生涯。

刘蜜蜡的命运贯穿了两条线索:她和雷丁、铜娃的故事构成第一条线索,和伍爷、小油矬、老獾的故事构成第二条线索。这两条线索同时就是爱与恨的对立、文明与野蛮的对立、人性与兽性的对立。前者,是刘蜜蜡舍身追逐的理想,后者则是她必欲逃离和抛弃的现实。绝非巧合的是,乡村教师雷丁和少年铜娃都是外来者。是这两个外来者,给予和激活了刘蜜蜡对美、善和文明的意识。

追寻着铜娃的刘蜜蜡最终来到城市,她在睡梦里见到老师雷丁,雷丁说:“你如今在城里安了家……我这个当老师的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对于一直被看作城市文明批判者的张炜来说,这也是一种让人意外的表达。事实上,张炜对城市文明的疑问并没有消失,有关赵一伦(铜娃)妻子金枣这个典型城市女人的满是讥讽的描写证明了这一点。但透过《丑行或浪漫》来看,张炜对乡村文明的疑问无疑增加了,这于他是一个重要变化。乡村文明曾经以“自然”的哲学理念,支撑着张炜对人性和伦理的理想,此前他许多作品都在表述这一点,然而这一次他似乎开始检察这哲学是不是一种乌托邦。刘蜜蜡的故事引发张炜第一次跳出有关乡村生活的表面的“自然”情调,转而深入地剥现“自然”概念下人类的生存形态、社会形态和法则。那个在哲学层面显示出美的“自然”,现在在社会层面却暴露出反文明的、野蛮的一面。小油矬和老獾父子及其“食人番”家族史,是这种“自然”属性的集中反映,而伍爷则是从这种“自然”属性生长起来的社会及其统治的缩影。正是最原始或者说最“自然”的丛林法则,赋予这些人巨大而不可动摇的优势,使他们可以任意蹂躏弱者;或者说,当将社会视如“自然”时,正义、道德、爱就没有任何位置,社会只能回复到兽类状态。刘蜜蜡是那个地方惟一起来反抗这种状态的人;就像野兽靠力量决定交配权、狮王靠权力天生占有狮群所有母狮一样,小油矬恃强夺得刘蜜蜡、伍爷对下属之妻拥有性权力,都是天经地义的,刘蜜蜡却坚决不承认这一切,她对小油矬和伍爷的反抗,实质是对野蛮社会的“自然”属性的拒绝。这个大名叫刘自然的女人,毅然选择了逃离“兽群”,奔向文明。

小说最精彩同时也最重要的部分,是对那个被兽性和丛林法则统治的下村的生存形态的剖析。在这个地方,人性的黯淡、民智的愚昧、对文明的蔑视与遮蔽,被刻画得入木三分,是我所见到的类似小说笔墨写得最深也最艺术化的。但刘蜜蜡手刃“大河马”伍爷、逃至城市以后的故事,却流于虚薄,语言也渐从厚实走向诗化,似乎对如何处理刘蜜蜡的城市经验,张炜尚感茫然。这茫然,可能只与具体作品情节上的构设有关,也可能不仅仅如此,而关联着作者对许多问题的更深的思索。这含着什么信号吗?《丑行或浪漫》对张炜意味着什么?我将以浓厚的兴趣等待他下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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