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的新作《深牢大狱》,从书的装帧上看,封面由鲜红、漆黑、雪白三种色彩构成,沉郁而抢眼,没有任何人物头像,那风格与书名倒也很相配。海岩的小说创作,确实在进行着某种深刻的演变了。
我一直在思考着“体验的深入”这个仿佛简单而又重复的文学话题,而海岩的这部作品,恰恰给了我关于这个话题的文本。
海岩的许多作品中少男少女们的命运,是营造出来的一种只有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才会出现的致命的忧伤,以及心灵最深处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弥合的伤痛。这让我想起了日本当代小说家村上春树,想起他的《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等。海岩和村上春树,尽管是很不相同的作家,但他们生命体验中的忧伤却是相通的。
以上的行文中用了“营造”这个词语,我以为“营造”是一种非常险峻的艺术劳动,它之所以非常容易失误甚至失败,是由“营造”的本质决定的。一般来说,营造和重复有着薄如宣纸般的关系,稍一差池,营造就捅破了那层纸,进入了格式化的程序化的复制。海岩以往作品中出现的那种独一无二的艺术形象,由于经过电视这个中介的广泛传播,苛刻的大众已经有了心理期待,所以他的小说人物是不被允许再进行复制的,我想海岩明白这一点。但精神世界和灵魂的复制、或者大部分、一部分的复制,却又是一个畅销书作家往往难以避免的。
明白而无法超越,往往因为我们心里还有着过不去的坎,那依然是与我们的生命体验有着最直接的关系的。如果说我们永远汲取那一种生命体验,除非这种体验强盛之极,一气贯穿我们一生,否则,我们的确有可能成为心灵的“祥林嫂”。
也许海岩正是因为有了那样的危机感,才推出了这样一部新作。坦率地说,前半部分虽然有着海岩作品一贯的浪漫诗话风格,因为他所经验和体验着的东西,是我们许多读者经验和体验着的,即便作为一部畅销作品,我也没有觉得特别传奇和新鲜。叙述者仿佛还是一个半醒半睡的梦幻者,虽然也在叙述客观世界,但那是用眼角的余光附带着叙述的,万不得已地睁眼看世界,一有机会就跑回心灵。这是一个仿佛有待于成长发育的灵魂。
但那只是仿佛,其实他已经有所历练,成长成熟。一切都从小说中年轻的主人公刘川进入监狱后改变了。叙述者一下子从一个沉缅于青春忧伤中的自我,演变成沉着有力的中年男子,对外部世界的刻画独特准确,遒劲扎实。海岩在这里动用了他以往好像从来没有动用过的生命体验,监狱中的众生相的确到位出色,栩栩如生。我能感觉到他对这块生活是相当熟悉的,素材是非常之多的,人物原型也是比比皆是的。作家在向内走的时候,同时也在向外走。这样,他的这部新作中就出现了可贵的气象。在笔力上均衡,可信,有控制力,不滥情;在结构上展开了,伸缩自如了,出现一些高信息的有密度的块状体,而不再局限于错综复杂的线状体了。作者的态度在这里体现的冷静而有理性。虚构建立在真实而又广阔的生活之上,文本在这里展示了智慧的那一面,有控制能力的那一面,小说的那一面,而不是电视剧的那一面了。
遗憾的是结尾又有些回来了。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大段的心理抒情,一个“营造”的电视画面。青年男女终于走到了一起,他们走远了,然后定格。我绝不是说心理抒情不好。然而,要正面写好这样的段落,实在是太难了,我们还需要准备。
对一部畅销书而言,和海岩以往的作品一样,它是成功的。我从他的新作以及其余他的作品中看到的世界,让我想这样说:我非常尊重这位作家,因为他在忧伤中,并不是因为想作忧伤状而忧伤。新的生命体验终究会迎面向他走来。
(《深牢大狱》,海岩著,作家出版社2003年9月第1版,2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