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末,俄罗斯曾有人提出,将列宁遗体从莫斯科红场迁往圣彼得堡的沃尔科夫公墓。据说这样做的理由是为了实现列宁希望和母亲安葬在一起的遗愿,然而,这只是某些人的一厢情愿,事实证明难以兑现。这是因为:一,列宁临终前未曾有过这样的表态;二,列宁墓是克里姆林宫的一部分,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任何人不得破坏人类文化遗产;三,列宁遗体的保存在世界殡葬史上是个奇迹,创下了遗体防腐时间最长的世界纪录,随意终止研究,会给生物医学界带来莫大损失。为此,普京总统于2001年7月正式宣布:为了保持社会稳定团结,迁葬暂不进行。时至今日,红场上的列宁墓依然如故,水晶棺内的遗体未曾离开地下墓宫,就像高大的列宁塑像仍旧矗立在圣彼得堡市政府所在地、矗立在当年十月革命的指挥地斯摩尔尼宫广场上一样……
叶利钦时代的总统助理格·萨塔罗夫曾在俄罗斯近代史档案研究中心(以前称为苏共中央档案馆)查遍了几乎所有资料,也无法寻找出列宁想安葬于圣彼得堡的点滴依据,甚至在列宁亲友的封存档案中也未发现相关的书面遗言。
那么列宁会不会口授过类似的遗嘱?看来也不可能。真有此事的话,他的夫人康·克鲁普斯卡娅不会不知道。据俄罗斯最近一期《列宁与祖国》杂志披露,1924年,克鲁普斯卡娅在参加完隆重的追悼会列宁仪式后,曾给密友伊·阿尔曼特的女儿写信:“当有人提出将列宁葬于克里姆林宫内的方案时,我发了火,因为那不是列宁的遗愿。当时列宁想的是,和同志们,和他朝夕相处的战友们葬在一起,葬在红场的克里姆林宫墙边。”
据医生诊断,列宁最后死于脑血管动脉粥样硬化。但他在患病期间偏偏没有一刻停止过用脑。1922年10月18日是列宁在莫斯科工作的最后一天,在医生的执意请求下,他同意去位于首都郊外的哥尔克村休息治疗。然而,列宁并没有停下工作,有资料表明,单从10月20日到12月16日他就写了有关外交、政务方面的信函224封,接见了来自人民委员会、劳动与国防委员会、政治局等部门代表171人……
1924年1月21日清晨,列宁亲自撕下一页日历后,忽感体力不支,两侧太阳穴剧烈疼痛,便身不由己倒在了床上。17点30分他的血压突然下降,18点45分脸面滚下大大的泪珠,偏瘫使他一句话也说不出,18点50分,一代伟人带着最后的遗憾溘然长逝,年仅53岁。
次日,500万份印有噩耗的报纸一售而空。苏共中央、中央执委、部长会议等部门成员500人冒着摄氏零下40度严寒,赶到哥尔克村与列宁遗体告别。他们用双手托起灵柩,为护送无产阶级的革命导师去火车站,步行整整4公里,整个祭奠仪式持续了6小时,共有50万人参加。1924年1月6日,苏共第二次代表大会作出庄严决定:列宁陵墓建于红场克里姆林宫墙边,与十月革命阵亡将士公墓在一起。谁知人们仍然无法抑制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悲痛,1.2万封电报和信件像雪片一样飞向克里姆林宫,要求政府永远保存列宁遗体。
工农大众对领袖的拳拳之忱深深打动了卢那察尔斯基,他向斯大林提出永久保留列宁遗体的建议,很快被采纳。当中央委员会决定成立列宁遗体保存专家小组,专门负责遗体防腐研究并限时三个月完成任务时,绝大多数医生、专家都犹豫起来,他们担心试验万一失败会遭不测,纷纷借故推脱。惟独生物化学家,犹太籍的兹巴尔斯基接手了这项史无前例的工作。
为了尽快得到一个理想的处理方案,他使用不同方法在几具不同年龄的男女尸体上作试验,谁知一次次的试验都告失败……一个月过去了,列宁的皮肤开始起皱,身躯略有走样。哈尔科夫大学的解剖学教授沃洛比约夫闻讯赶来相助。他曾为沙皇博物馆成功试制出保持丝织品长期不变色、不变质的防腐药。应兹巴尔斯基的请求,他们以此为借鉴,日以继夜反复试验,一种神奇的药液终于产生。兹巴尔斯基和沃洛比约夫先将遗体解剖、清除内脏,接着将药液注射入周身血管,以便在抑制细菌的同时,用溶液取代肌肉组织里的水分。
列宁陵墓的设计与遗体防腐研究同步进行。最初的“陵墓”实际上是一座白色的木质结构厅堂。1925年底,苏共中央向全国发出重新建造的倡议。据档案记载,当时共收到百余份千姿百态的设计方案,如陵墓应该充分体现全党时时刻刻团结在领袖周围的主题,将其建成高26层的塔形建筑物,内设党中央和部长会议各大机构,塔顶安置巨型探照灯,以象征列宁巍然屹立,光辉永存;陵墓应反映列宁的世界意义,将其建造成地球状,让巨型列宁像高高矗立;建成巴黎埃菲尔铁塔型,反映无产阶级革命的最终胜利……这一切尽管均出自人们对历史上第一位工农领袖的爱戴之情,但客观上给人以与其说建列宁墓,不如说是建教堂的感觉,不同的只是把十字架换成了红五星,耶稣像换成了列宁像而已。最后,斯大林决定仍由构思木“陵墓”的休泽夫出主意。目前的赭红大理石陵墓便是休泽夫的杰作。
在苏联时期,每天从清晨起,红场上始终站满参谒的行列,周围肃静得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列宁遗体被安放在精致的水晶棺内,他安详地闭着双眼,一手握拳,一手随意地搁在胸前,人们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的皮肤毛孔。在淡红色灯光的映衬下,列宁那充满智慧的宽大脑门显得特别突出,有一种伟大的思想还在不停活动的感觉。“他还活着!”是苏联人当年常爱说的一句话。时至今日,只要陵墓开放,瞻仰者在门前排起的长龙依然如故。
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多年的随从秘书斯·德里兹多回忆道:“克鲁普斯卡娅不常来陵墓,每年大约一次,我总伴随着她。”第一次是在1924年5月26日,当时尚未准许外人瞻仰。她和列宁家人德·乌里扬诺夫看了进行过特别处理的列宁遗体后,对在场的防腐专家兹巴尔斯基教授表示了感谢。最后一次是在1939年,克鲁普斯卡娅来到这里,离自己去世仅几个月。
为了让列宁永葆生前模样,为了让这具尸体必须永存,70多年来,耗去了几乎三代科学家无以估量的精力和心血,苏联政府更是像致力于航天、核武器研究一样不惜工本,不计代价。别的不说,光为了保证棺内始终保持摄氏16度恒温、湿度不超过70%这一项,便需要由12名生物医学家组成专门实验室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护理。防腐秘方的研制也一直属于国家一级机密,尖端科技项目。
最富传奇色彩的事,要数卫国战争期间列宁遗体的转移。1941年战争刚打响,斯大林向苏联人民发布了打击法西斯动员后,没过几天,实验室的科学家们突然接到转移遗体的通知,准备时间只有两天。兹巴尔斯基只能随身携带遗体保养用的主要器械和药液,匆匆上路。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是在7月3日夜幕降临后秘密出发的。我记得很清楚,一列苏共政治局专用装甲列车在开往乌拉尔方向的铁路小站上等着大家。专家及家属伴着列宁遗体的车厢居前,中央政治局常委们居中由410名全副武装警卫组成的护送队压阵,在最后的车厢内。5天后火车驶抵秋明,连当时的州委第一书记库普佐夫都不知道是什么要人乘车到此。包括兹巴尔斯基教授一家在内的所有被护送的对象,均被安置在市区的一所农学院内。水晶棺放在一幢叫‘白宫’的二楼会议厅内。”那年夏天非常闷热,为了预防列宁遗体受热,他们在遗体四周放上冰块,一路上还不断用酒精为列宁擦拭皮肤,以防感染。由于旅途中食品匮乏,他们不得不在车站用酒精换食物充饥。
这次历险为这些医学专家提供了自由进行各种新试验的机会,不用像在莫斯科那样受到种种清规戒律的限制。沃洛比约夫尤其在对列宁面部保护方面有了突破性进展:奇迹般清除了所有因防腐处理而产生的色素斑点,并填高了已塌陷的鼻子和眼睛。然而遗憾的是,在秋明期间,由于受战火影响,他们不可能按标准要求将遗体始终保持低温。1943年12月,遗体开始腐烂,即便搬迁到地下室,也无济于事。专家只得忍痛截去列宁的一条腿和部分左肢,以人造假肢代替。1945年3月,列宁遗体从秋明重返莫斯科时,参观者只是感到他的容貌似乎比去世时还年轻,却不会发现深色西服里的肢体实况。
战后几十年来列宁的遗体究竟又是怎样保护的呢?医学教授德尼索夫说,每星期一和星期五列宁遗体都要进行两小时的护理保养。德尼索夫先要换上白大褂,将涂了香料的列宁遗体运入消毒室,而后借助显微镜进行常规检查。据德尼索夫说,遗体上出现任何细小蚀变,必须征得卫生部同意,才能作出处理,哪怕是极小的组织移植手术也不例外。检查完毕后,负责室温和湿度的工程师便会把计算机每10分钟存储的数据向他汇报,作出相应调整。实质性的护理操作尽管看似简单,但必须细心,往脸部和双手涂抹药液,轻不得,重了也不行。德尼索夫教授的最后一道工作是整理列宁所穿服装和纠正其睡姿。春去秋来,专家们一直严格按照这样的程序工作着,每隔一年半他们还需为列宁洗澡,把遗体放在秘方配制的药液里浸泡整整两个星期。
西方曾有过列宁遗体是蜡制模型的谣传。兹巴尔斯基教授为证明其真实性,曾当着记者面,打开水晶棺,用手触摸列宁的肌肤,以证明里躺着的不是“物”,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然而,腐烂现象仍然时有发生,为此采取过不少应急措施。早在30年代,他们就曾将遗体的部分皮层和双手指骨进行过置换。1961年,当斯大林的遗体被从列宁墓搬出后,列宁的遗体再次腐烂。可惜此时,被授予列宁勋章的权威,兹巴尔斯基教授已去世,他的接班人在遗体紧急防腐处理方面经验尚不足。赫鲁晓夫出于无奈,同医务人员商定,暂时将尚未腐烂的头部同躯干分开。为防止大面积腐烂的躯干影响头部,不得不将头颅取下,安装在人造躯体上,再将列宁的肉身躯干火化。手术十分成功,一切都天衣无缝,普通参观者不可能看出破绽。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政府不再为护理列宁遗体拨款,“列宁墓实验室”改名为“全俄药用植物科学生产联合体生物结构医学研究中心”,情况越变越差。目前仍在继续地护理,完全出于包括兹巴尔斯基教授的儿子在内的研究人员、工作人员的自愿。
列宁墓和他遗体今后的命运,看来还真难以预测。
(摘自《海上文坛》2003年第12期,麒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