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以下以■代表):我们获悉赵毅衡先生主编的“海外流散文学”丛书即将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应该说海外华人的文学创作一直在内地文学界的关注范围之内,只是各种因素所限,我们见到的、了解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您主编这套丛书,是否有意改善这种状况?
赵毅衡(以下以□代表):内地文坛有一种奇怪的“茶凉主义”。移居海外了,就不谈评奖等等,连候选资格都没有。2001年内地批评界评选“小说世纪梦之队”,连这种“民间活动”,一样没有海外。
台湾可以做个对比:白先勇虽然常住美国,一直被台湾文坛视为元老之一,台湾唯一的文学作品刊物《联合文学》,以长期在耶鲁任教无法脱身的郑愁予遥领主编。此外,台湾几大奖,屡次授给内地海外作者,严歌苓,王小波,虹影,还有这次我们选的赵川,都是先在台湾得奖,然后内地“重新发现”。我听到过台湾作家抗议,说胳膊肘子不能朝外。最近似乎给内地作家少了,不过至少没有关门凉茶。
内地文坛“茶凉主义”,原因不明,我希望高明指教。我只能说,这非文坛之福。当然内地文坛人才济济,本来就挤得慌。我说“非福”,指的是心态——任何以人划线,吃亏的是狭隘心理的主体。本来文坛就是见文而谈之,哪怕住同一城市,有可能长期不见面。批评家读书后觉得可谈,自然会谈。现在不同了,评家只谈朋友,选家只选朋友。甚至各大学的“海外华文文学研究所”,研究的大部分是新马菲(那里能开笔会),要不就是汤婷婷谭恩美(那是美国人重视的题目)。于是海外华文文学无人谈,要不就是特意包装对象,“曼哈顿女人”,“911婚礼”之类完全不是文学的东西。
你们各位说说,这情况是否有必要改善?
■:我们注意到,这套丛书的入选者,除了虹影和80年代初曾以诗名轰动一时的多多外,都是国内读者所不熟悉的。请问这个选择是否有特别的用意?
□:我觉得情况相反,这次我们鼓励新人不够。张宗子在散文界相当有名;万之是老《今天》,国内许多熟人;只有赵川一人,可能名字生,是近年台湾发现的新人。
如果国内读者依然“不熟悉”,原因我上面说了一半。
另一半,我应当说,是海外作家方面的原因:因为写作动力缺乏,如,国内稿费拿到海外购买力太低,而且国内批评家不愿置评,久而久之,坚持写作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所以我坚持介绍海外文学:有益的事,总得有人做。明知不可为,也得为之。
■:海外华人中还有一部分放弃汉语,而以当地语言进行写作的作家,有的因此而成功地进入了当地的主流社会,比如以短篇小说《等待》获得去年美国笔会和福克纳小说奖的哈金,以《情结》获得法国本年度费米娜奖的戴思杰。您认为他们的写作与这套丛书所选的这部分作家有什么不同?
□:正是因为我上面说的情况,许多作家就转向外语写作。你举例的是一少部分,我知道的名单长得多。这又是内地文坛的一个怪现状:外国文坛承认了,中国哪怕要翻译一道,也会报道。这些作者看准了如何把凉茶温热。
说实话,我看不出关注点上的不同,风格上的不同是显然的。外国人看现代中国的事,一复杂就头晕,弄不清1957为什么大不同于1958;弄不明白80年代与90年代的区别。我早就写到过,写给中国人看的文学,与写给外国人看的,不得不“两副笔墨”。
■:您在序言中谈到,相对于内地的文学创作,海外华人的文学创作更为纯粹;在几年前一篇同样谈海外华人文学创作的文章中,您也谈到“海外中文文学,精英色彩比国内文学界强烈得多。”能在这里具体阐释一下吗?
□:在海外用中文写作,我有时戏称为“慢性自杀”,无名可图,无利可得。纯粹是手痒难忍,故态复萌。出版困难,即使出了,批评界没有什么反应。他们想讨好读者,也够不着。连媚俗资格都被取消。那么何不图个自己痛快?
应当知道:作家,艺术家,批评家,从本性上说,是精英的,不然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呢?但是现在“精英”成了“无能”的代名词,成了“后现代社会”中的唐吉诃德。“后现代”是个数量化社会,是个“俗个名堂出来”的社会。
说老实话,我看中国比美国后现代,美国比欧洲后现代。
我坚持认为“后现代”时髦是后期资本主义的文化病。最热衷这种病态美的,是最急于赶“世界前沿时髦”的中国。
我想中国知识界,至少有些人,已经开始尝到李奥塔主张的“填平雅俗鸿沟”,滋味并不妙。但是大部分批评家不会回头,因为老百姓的口袋,洋学院的奖金,比独立思考值钱而且荣光。
文学是艺术,出版是生意;作品无价,书籍才是有价商品。学界批评界,应当跟出版界商界保持距离,不然这时代,真是儿童狂躁病世界。
■:您和虹影,一位是优秀的学者、批评家,一位是作家。这是你们伉俪第一次通过一套丛书,共同以作家的身份出现在读者眼前。请问您和虹影平时在写作上的交流多吗?是怎样进行的? (赵毅衡:这个问题最好不回答。不太切题。我们合作编过很多书,合编的海外文选,也已经有几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