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题材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散文家的洁癖造成——题材经过他们的选拔大都洁净光滑,高雅精致,像小布尔乔亚们每天经过处理的下巴。生命中复杂的处境,苦痛、软弱、屈辱、彷徨乃至不被察觉的危险,就这样因其有碍观瞻而被轻易地绕过。我们曾经被一些散文家告知要热爱生活。无须号召,那些经过了加工的生活肯定是人人都热爱的,它们神圣、庄严、浪漫、体面(就像专门给检查团打扫的街道),而且,富于戏剧性——在那些被描述的生活中,每个人都像是经过培训的演员,一口莎士比亚式的台词,深奥而且华丽。遗憾的是,如同堂皇的口号并不能改善我们的境遇,作家的洁癖也无法消解生活的琐碎不堪。敬文东说:“上帝也是一个大俗人,因为他是所有俗人惟一的始祖。”周晓枫从王小波的著作中提炼出一句妙语:“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下,而阴茎倒挂下来。”在散文之外,我们的生活泥沙俱下,混乱不堪,充满着美好的梦想和无耻的俗念。生活中的人(包括我们自己)大都如格致笔下的那个有着大卫式精致面孔的“歹徒”一样在善恶之间无规则地游动。当粉饰成为人们早已习惯和依赖的毒品,“转身”和直面,就成为我们获救的手段。
闫文盛写:“路边有灯光。还有广告牌和乞丐。”还写:“这条河的历史也有些久了,谁知道河里藏匿了多少故事呢?有一些早晨(注意,是“一些”),河里有年轻女子的尸体浮上来……”(《无规则叙事》)盛慧写:“葬礼结束了,而悲伤,才刚刚开始。”(《南方葬礼》)在下一卷中,年仅22岁的女孩周雨霏将呈现她的《在火焰中舞蹈,在幸福中烂掉》。旧有的生活题材因他们观察视角的变化而有所变化——没有忌讳,不涂脂抹粉,甚至没有愤怒。他们的作品平淡如流水账,却有着肌肤掩盖不住的深处的疼痛,令人想起卡夫卡的日记:“睡觉,醒来;睡觉,醒来,可怜的生活。”“德国向俄国宣战。——下午游泳。”在这些“没有意义”、难于启齿,更为那些高尚的文学家所不屑的庸常生活中,包含着无数的可能性,比如幸福、哭泣,舞蹈、烂掉,荣誉、耻辱,上升、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