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走进钊贻博士绿树环绕、郁郁葱葱的宅院——“张子居”,就被万卷藏书惊住了。一间间房子里的主要角色就是书,钊贻最高兴的事就是向客人介绍他的书:宽敞的大客厅里,四壁是直矗顶棚的高大书橱,整齐地摆满古今中外的各种书籍;毗邻的小屋是专门的藏书室,一排排的书架上满是书;书房里就更是书的世界了,一面墙全被书橱占据还不够,桌上、窗台上以至地上,也全堆满了书。钊贻一一评说。
书的世界里,居于各处显要位置的是一位老人清癯、冷峻的相片、画像和雕塑,深沉地凝视着这个世界,给人以伸手可以触摸的深刻感。这位老人,就是鲁迅。
藏书中也是鲁迅和尼采的书最为精善,不仅版本齐全,种类丰富,竟还有一些堪称珍奇的海内孤本。
说着,钊贻博士兴致勃勃地从惟一上锁的书橱中拿出一本德文书给我看。原来是赖豪斯著的《论苏鲁支语录》,钊贻2002年秋天专程去法国国家图书馆复制的。鲁迅留日时期曾经购得此书,对他的思想和文章都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目前,惟有北京鲁迅博物馆和法国国家图书馆各藏一册,德国各大图书馆都没有。而“张子居”里竟也有一本,虽然是复制品,但已经大为不易了。
放下这本,钊贻又拿出一册长卷,打开一看,是龙飞凤舞般的德文笔迹。原来是尼采自传手稿的复制本,是钊贻1999年到德国海德堡大学做研究并讲演鲁迅时,从旧书摊上淘来的。书价不菲,钊贻并不宽裕,但还是咬咬牙关买了下来。虽然花了很多的钱,然而得到了天下奇书,岂不乐哉?功夫不负有心人,之所以能淘到奇书,就在于钊贻是“沉迷鲁迅、尼采”的有心人。
钊贻出身清寒,少年时在香港靠勤工俭学读完了中学。一次在旧书摊上看到尼采的《苏鲁支语录》,毫不犹豫地掏出午饭钱买下。1978年恢复高考,有幸考上暨南大学中文系,于是又迷上了鲁迅。毕业论文就是《尼采与鲁迅思想发展》,后来扩大成书,由香港青文书屋于1987年5月出版。从此,他正式走上研究鲁迅与尼采的道路。为了便于?集原始资料,他1991年到海外求学,成为悉尼大学梅贝尔·李(Mabel Lee,土生华人,原名陈顺妍)的博士研究生,博士论文的题目仍然是鲁迅与尼采。2001年在德国出版的《鲁迅:中国“温和”的尼采》一书,就是在博士论文基础上提高而成的。
为什么称鲁迅为“中国‘温和’的尼采”呢?这绝对不是心血来潮的空口之说,而是经过严格考证的科学结论。证据是19世纪末叶,日本学者高山樗牛及登张竹风等人曾经掀起过一场“美的生活”的论战,当时的尼采门徒分为了“温和”与“强横”两派。所谓“温和”派,就是对社会持文化批判态度,反对各种形式的专制,追求个性解放;而“强横”派,则是歌颂强权、不顾弱小、主张暴力、为所欲为。论战高潮过后不久,鲁迅便抵达日本,他当时所接受的就是勃兰兑斯式的“温和”的尼采,而不是相反。这些证据都来自钊贻在悉尼大学读博士学位时,从图书馆日文原版报刊上获得的第一手史料。钊贻由该书重要一章改写而成的长篇论文《早期鲁迅的尼采考——兼论鲁迅有没有读过勃兰兑斯的〈尼采考论〉》,1996年发表在国内高品位的学术辑刊《学人》第九辑上,层层摆出了这些清晰可靠的证据,充分展示了立论的坚实根基,也反映出了作者思维的缜密,分析的透辟,显示出很“硬”的学术功力。确实显现出了他既比国内学者多接触海外资料又比国外学者更了解国内学术动态的双重优势。
由于沉迷鲁迅,钊贻有幸结识了具有史料硬功夫的鲁迅研究专家李伟江先生,并与伟江先生的爱女小桃结为百年之好,俩人伉颉齐飞,共研鲁迅和中国现代文学,使这种“沉迷”更为执著,深沉,而且还增添了些许浪漫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