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章诒和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1月出版,定价35.00元) |
我写这几篇文章的动机,是为陷入绝境中的我,寻找一个继续生存的理由和支撑,以拯救自己即将枯萎的心。还有一个远因——我在入狱前,是接受了父亲撕心裂肺般的重托的。
王:在我的近20年的编辑生涯当中,还从来没有一本书,像这一部这样,整个编发书稿的过程,自始至终伴随着魂灵的震悸、泫然的泪水,哀痛和幸福的情感交汇在一起,荡涤着我的身心,仿佛经受了一场精神洗礼。鲁迅说,从水管里流出的是水,从血管里流出的是血。我觉得,这部书,字字句句都是从血管里喷涌出来的。可以说,这是充满着血泪的、“撄人心”之作。
世事沧桑,历史如烟如梦。几十年逝去了,史良、储安平、张伯驹、潘素、康同璧、罗仪凤、聂绀弩、周颖、罗隆基,当然还有作者的父亲章伯钧、母亲李健生,这些作者所熟悉的、已经走入历史的人物,作者至今依然无法忘怀,笔酣墨饱地把他们叙写出来,折射出整整一个时代的风光云影,读来不能不令人感慨系之矣。
章:我写这几篇文章的动机,如《自序》中所言,是为陷入绝境中的我,寻找一个继续生存的理由和支撑,以拯救自己即将枯萎的心。还有一个远因——我在入狱前,是接受了父亲撕心裂肺般的重托的。具体情况,我以后会讲述,如果我的条件也容许我讲述。
鲁迅曾痛心于、悲愤于中国人的麻木、健忘。这种写作与命名本身,就已具有一种抵扼遗忘的意义和努力。
王:梅志写过一本叫《往事如烟》的书,黄秋耘也出过一本书,书名和这一部完全一样,一字不差。“往事”二字,何以使三位作者如此“钟情”?恐怕原因在于,在他们看来,曾经亲历的往事,那些熟悉的人物的歌笑悲哭、哀乐离合、生活命运,风烟散尽、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历史,是刻骨铭心的、决不能忘却的。鲁迅曾痛心于、悲愤于中国人的麻木、健忘。这种写作与命名本身,就已具有一种抵扼遗忘的意义和努力。
从历史记忆到历史书写,不仅需要责任感和使命感,而且还需要历史叙述的独特方式。在章诒和的笔下,历史是真切的、形象的、活生生的人的历史,时代、社会是人物活动的不可或缺的场景和舞台。她刻画的历史人物,人人有血有肉,个个呼之欲出。正由于作者每每以她所擅长的以个性化的对话和生动的细节,来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人物灵魂,这部书的很多地方,即使并未描写人物的外貌,却可使读者看了对话和细节,便好像目睹了谈话与行动着的那些人,可谓“如临其境,如见其人”。
着力写细节,写颇具戏剧性的场景,甚至会让人读来有看小说之感。其实,这恰恰是司马迁开创的中国史传文的优秀传统。然而,作者对这一优秀传统的继承,又决不仅仅是叙事方式、写作技巧层面的。《史记》被鲁迅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正像郭预衡先生所说,鲁迅之所谓“绝唱”,主要是就扬雄《法言·重黎》所称的“实录”而言的(《中国散文史》第1卷295页)。班固在《汉书·司马迁传赞》中指出:“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物,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善,故谓之实录。”《往事并不如烟》(以下简称《往事》)虽不是《史记》那样的体制完备的正史,但是“不虚美”、“不隐善”的“实录”精神,却是一脉相承的。刘知几说过,“史之不正,代有其书”(《史通·曲笔》);又说,“世途之多艰”,“实录之难遇”(《史通·直书》),诚哉斯言。叙写历史者,敢于秉笔直书,敢于“实录”,殊为难得,极其可贵。章诒和致力于此,她对自己的描写对象,不为尊者讳,亦不为亲者讳,并未因为他们是父母的友人、是自己的亲人,就回避其性格、为人等方面的弱点,如“坦荡荡之君子”与“常戚戚之小人”集于一身的罗隆基的刻画,便是如此。
内心生活为何物?那就是回忆,也只有回忆。特别是狱中十年,我是靠不停地翻检记忆,获得灵魂的呼吸,抚慰飘摇无着的心。20世纪80年代,我重返社会,即开始了对回忆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