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来做这样一个假设：假如有一天，人类文明因为某种原因——也许是自己的核战争，也许是天外飞来的小行星，也许是别的什么突发的灾难——面临崩溃时，人们会如何去面对？莫非真的会像科幻电影中所描述的那样，有英雄献身去阻止灾难的发生；或是通过随机选择的方式让部分人进入地下防护设施，由冷酷无情的计算机扮演遴选幸存者的上帝角色？而幸运获选的人们与不幸被排除在掩体门外的人们竟能平静地接受这种抽签的结果并严格遵守？
真的十分怀疑。因为灾难的来临永远是那么突然，就像飞机在天空中蓦地撞上飞鸟，就像汽车在小雨里身不由己地冲向护栏……很多时候灾难根本不在我们的预测之内，却又是那么真实迅速地发生了，而那时的人们几乎无法用理性来思考问题。
也许面对突发的灾难，《潮啸如枪》中的场景才是真实可信的：严厉而睿智的部落长否定了以抽签方式发放应急所用的“营养面罩”的意见，而是发到谁就是谁；幸运的人们亲眼看到另一群同类在汹涌的洪水中挣扎着死去；一个好心助人的小姑娘的“营养面罩”被大人们争相抢夺，却无人愿意再归还给她……面对这些，部落长的话语冷静而透彻——
我们的世界从来都是靠团结和互助度过难关的，但每次也都因此踩熄了文明的火种。
——所幸这次，正是由于有了部落长的果断和冷酷，才在洪水之后让更多的人生存了下来，文明也才得以延续。
其实，当我们为那些被洪水淹没的高台上的人群悲伤时，我们也许只是在自欺中悲天悯人——就像很多人热衷于追究悲剧的原因只是因为悲剧没有降临自己身上一样，远观的位置令我们能够深深地体味幸运，感悟现实生活的美好。但是，一旦这样的悲剧真的降临到我们身上时，我们还能有时间和有机会去考虑其他人的生存与毁灭吗？也许，不去抢夺他人的“营养面罩”、不把他人推向洪水已是我们勉强能够保存的文明特征了——事实也许比这更坏。
不过不管怎么说，《潮啸如枪》还是笼罩着些许淡淡的暖色的，那个把“营养面罩”借给别人的小女孩，那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伸出的拉人一把的手，都仿佛黑白照片上的一抹亮色，温暖着我们被洪水浸泡后那有些冰凉的心。
如果说《潮啸如枪》中的大洪水还没有完全抹杀人类的善良本性，那么到了《血腥的年代》中，就连这一点温情也终归于无了。死亡的气息到处弥漫，满目疮痍的地球成为屠场；白楼，这个核战后肩负保存文明火种的地方，以生存和毁灭的绝对对立来完成着上述使命。
不错，白楼的原则就是这样：您没有特长，对不起，不能接纳你；您是精英——白楼冠之以“优者”的古怪名称，那么请进来；你是优者而又坚决不进来，对不起——打死你！
进入，生；不进入，死。不愿失去自由的精英成为白楼追杀的目标。对暴力、血腥、死亡一向敬而远之的笔者，自然希望白楼里的人们和白楼外的人们能和谐共存——即便是不相干涉、不相来往地各自发展也好啊！正如同黑衣人所说的那样，为什么一定要兵戎相见，生死抉择？！
但是另一种逻辑也赤裸裸地摆在我们的眼前——
在资源有限的发展初期，不允许有两个文明共存。外面的文明连自生自灭都不行，白楼必须网罗一切物资和人才。
为了文明的延续，为了人类的未来，集中有限的资源成为必要而且必需。冰冷无情的理论，让人无力反驳它的正确性。绿堡与黑镇争取自由的权利，确实会与白楼在资源获取上形成竞争关系，成为一支毁灭文明的力量。与其两败俱伤，断送了文明延续的可能性，倒不如保证最有可能延续下去的一支。
无情，且无奈！在文明彻底崩溃的边缘，我们别无选择。
在文明崩溃与延续的宏大场面下，神奇的科学技术淡化成单色的背景。读者为人类在此情此景下的表现震惊，继而震撼；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脉脉与道德规则竟是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念及此，通透的寒意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霎时布满全身并凉到心底。我想，这恐怕就是为什么我会忽略《空间错落有致》一书中那些善良美好的故事，单单对《潮啸如枪》和《血腥的年代》印象深刻的原因吧。毕竟，悲剧的力量更能震撼人的灵魂深处。
幸好，文明毁灭与保存的抉择只是《空间错落有致》一书中的一小部分，在读罢这些“冷酷的正确”之后，还有一些特别的善良和深情来温暖我们的心，如同漫漫冬日里一股微弱的暖流：比如《造物的恩宠》，比如《命殒天涯》，比如《带心灵去约会》。写到这里，突然发现星河作品中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女性在作品中所扮演的角色——只要稍加留心，就会发现星河作品中的女性角色并不很多，但只要她们出现，就一定是美丽的，就一定是人类善良和美好的象征。
也许在作者的心中，正是女性的美丽和善良，在制衡着文明进化的冷酷，为那灰暗寒冷的夜色旅程中，洒下一丝微弱的光亮与温情。
（《空间错落有致》，星河著，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年1月出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