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评论家曾以“未打开的写作”来谈论过华姿的创作,这固然有其深层的发现和理由,但我以为,对华姿而言,“未打开的写作”在某些方面恰恰是她写作个性的
华姿早期的写作受过印度诗哲泰戈尔的影响。泰戈尔作品中的神性与博爱、童贞与温暖、大自然与生命的融合,如同太阳的光明和素馨花的芬芳,照耀着和熏染着这个平原的女儿的心灵。也许自那时起,她就皈依了一种神性与博爱的光明,皈依了一种土地与自然的道德,从此以后她所有的写作,都如同埃利蒂斯所说的,“请允许我为光明和清澈发言”。
她的光明和清澈之源,来自她对生命、人性、土地、自然的认识和敬重。她用自己最可靠的生命经验和心灵感受去理解它们,并把这种理解引申为最深刻的爱。《两代人的热爱》就是这样一本“光明和清澈”的散文集。这本书实际上有两部分内容,华姿和她的女儿――两代人的生命与精神成长的发现与记录,但主题只有一个:即对生命和自然的热爱与敬重。
作为细心的母亲,华姿悉心观察、感受和记录了自己的孩子从孕育到出生,从呀呀学语到成为一个能够独立思索和行动的少女的成长轨迹。这其中有她个人的生命观、成长观和教育观。她在发现了一个小孩子的成长过程中也重新发现和校正了自己。她说,“我并不是一个常常能欣赏人生的人,相反我对于生活总是有太多的困惑迷乱和苛求,但是我衷心希望我的孩子常怀一颗欣赏的心。幼时欣赏她的父母,大了时欣赏她的每一个朋友,成年后欣赏她的爱人”。她这样表达着自己所期望达到的与孩子共同的追求:“跟我们有关的是理想的别墅。这幢美丽绝伦的建构通体散发着高洁完美的光芒与气息――爱与美的气息,矗立在世界上,其实是矗立在一个小女孩的心里。在寻觅和到达它的途中,它的光辉将始终照耀在小女孩的头顶,我们的世界甚至嚣尘上。因此,宁静的理想的光辉是必不可少的。”在对生命成长的观察与发现中,她尤其注意到爱心之于一个孩子的重要性。她在好几篇文字里写到了两代人对一些小动物的关爱与帮助。这些文字里回响着一个极其温暖的声音:“爱用她的衣缘,碰触到最卑微的尘土。它扫过街头巷尾,因为她能够,也必定如此。”在这里,一个小孩子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花园、小鸟、邻居、伙伴、宠爱的小狗……以及一个母亲眼中的许多琐碎的与瞬间的发现结果,实际上都已经超越了狭隘的个人色彩,而成为一种具有普遍和永恒意味的生命追忆与成长发现。
这本书的另一部分内容,就是作者对自己童年和少年时代所生活过的江汉平原的乡村事物的言说。华姿的精神和文学语言都浸透了这片土地的汁液,因此她写起她的平原乡村来就像人们呼吸一样自然、自由和愉悦。而这一部分也集中地表述了华姿的一种充满良知的自然观和严正的大地道德意识。
在我们这代作家中,华姿是较早的具有自觉的大自然意识和清醒的土地道德意识的一位。我还记得在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她就开始有文章谈论奥尔多・利奥波德的《沙乡的沉思》(一译《沙乡年鉴》)一书了。她同时对忠实于自己的乡村生活与土地道德的那些文学家如雅姆、梭罗、罗伯特・弗朗西斯们充满由衷的敬意和向往之心。现在,在这本书中,她又借雅姆之口,向她的平原、田野、河流、麦湾,甚至谷场上和电线上的小麻雀们,献上了她最忠实的怀念与敬爱之心:“你知道的,在闪光的林木和急流之间,麦子呀,玉米呀,还有卷曲的葡萄藤,蔓延到蔚蓝的天边,这一片形成一个善良的海洋,在其上普照宁静的光芒。”
她对那些田野上的事情爱得极其深沉。她说,“一个人死后,被埋在了田野上,融入泥土,成了田野的一部分。我时常想像,田野上的事物,也许都是人的身体转化而来的。一个人的手化成田野上的鸟,一个人的双眼化成田野上的林木,一个人的叹息或眼泪化成田野上的石头,人的头发化为田野上的万千种树叶或青草。而一个人的热血,则化成了田野上湍急曲折的河流……”她的有关平原田野的文字里因此有许多善良与痛苦的灵魂在出没,在游荡。她用温暖和朴素的文字为那些过去年代的亡灵招魂,抚慰着它们,超度着它们。
诗人里尔克曾经这样歌唱:“凭着这温柔的姿态,你可以把握世界;而依靠别的,你肯定不能。”对于世界的言说与把握,每一位作家都有自己不同的姿态与方式。而且,乌鸦将去解决乌鸦的问题,人类将去解决人类的问题。使我们失去视觉的那些光环,对于我们或许就是黑暗。真正的光明和清澈不会来自别处,只能源自恒久的自然、深沉的土地和博爱的心灵。
(《两代人的热爱》,华姿著,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2003年9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