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哥,除了那些历史久远精雕细刻的建筑深深地,深深地打动着我以外,让我感兴趣的还有,经过多年战乱,吴哥王朝的后代们今天的生活。今天的日子他们过得怎么样?他们和世界各国人是怎么交往的?
在吴哥,我体会到了被人信任后的那份自我感觉,对诚信有了更深的认识;在吴哥,我吃了棕榈树汁熬成的糖,真甜;在吴哥,我亲眼见到了一座座古老的宫殿,被大树骑着房梁地缠绕着。在那里,爬满古屋的不是青藤,而是一根一根的,一枝一枝的,几个人都抱不过来的树干;在吴哥,我听说警察敢卖了自己的警服换钱花……
我认识了一个“摩的”车夫
在金边的时候,常常被人提醒:小心自己的东西,晚上不要出门。到了吴哥,听说的是:我们这儿是柬埔寨治安最好的地方,从来没有什么刑事案件。可是我们在街上常常看到的是什么?一辆能坐十几个人的小车,一般都要挤上30多。挤到多不可思议呢,司机只有一只手一只脚能动,另一边的被乘客挤住了,这都没人管。不过那天我们在去往女王宫的路上,车突然停下来,导游说是前面运货的卡车被警察截住了。我们车上的人都听导游介绍过,吴哥只有一条带红绿灯的路,16公里长,是国际援助建的。路少,也就没有什么交通规则可言。女王宫是在吴哥城的郊外,那辆货车怎么了?
导游小江看都没往车窗外看就告诉我们:没事,只是警察想罚点钱,就叫车停下来,给了钱就放了。小江笑笑接着说,这就是我们这儿的交通规则。“警察罚的钱要上交吗?”车上有人问。有时候也要上点供。比如卖了警服。什么,警服还可以卖,我们这些游客更是好奇了。导游说,一次他接待的一位游客自己上街被一位警察拦住了。正在那位游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警察从口袋里掏出证件,皮夹子里有一枚警察徽章。那位游客还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警察继续问“要吗?5美元。”小江说,当我的那位游客接过来看的工夫,那警察老兄已经把帽子摘下来送到那位中国游客的手中。并接着示意:喜欢,整身警服也可商量。在我们一车的人都听呆了的时候,导游小江解释:在吴哥,警察每月的薪水是20美元。他把警服卖了,回去给头头塞点钱,马上就可以再领套新的。怎么会这样?车上还有人不明白。小江说,不这样,根本养活不了家。
开始我们中国游客都想,人家吴哥是文明古国,可能不应该随便问人家的工资。这下大家都忍不住问起小江来。“我的工资是出来一天就挣15美元”。一个月要都出来就是450美元,和警察的差距也太大了。就在我们忙着算小江的年薪时,他说:所以我们导游除了公司给的钱以外,都不会再要小费了。
小江家在柬埔寨已经是第三代了。战争年代他才6岁,没有受过什么正规教育,普通话也是跟邻居学的。我们在吴哥本来只有两天的时间,因为春节期间航班推迟,使得我们在吴哥的时间又多出来一天。小江很理解我们的心情,他说,吴哥有292处古遗址,我能带你们多跑几个算几个吧。这样一上午他带着我们又是女王宫,又是涅宫,又是东美庙的跑了好几个地方。而我们这一车人每个和每个的兴趣不一样,有要拍照的,有要细细看的,还有要买旅游纪念品的,小江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棕榈汁是怎么变成糖的,就是在车上看到路边村寨后,我提出想下车看看老百姓的生活,临时停车下去看了,并且吃上的。那天,我们的中饭一直拖到下午两点多。大家不好意思地往小江兜里塞点小费时,他是满脸的谢意。当时我问自己,他脸上的笑容与谢意,是吴哥王朝的遗风吗?
在吴哥,我还有过一次经历留下了美好的记忆,不知道那是不是也来自吴哥古国后代的骨子里。我决定不用导游,自己早上去拍小吴哥的日出。前一天晚上我和拉我们回宾馆的“摩的”司机说好第二天早上5点到宾馆来接我。一个人来回3美元,我们3个人。第二天早晨,天还完全是黑的时候我们就出发了,车夫告诉我,自己4点钟起床就赶到这等着我了。半个小时的车程后,我们到了小吴哥。天挺黑,人挺多,我问他是不是要先付些钱,他笑呵呵地说:“come back,come back”。
因为8点半要赶回宾馆开始当天的活动,我们定好了7点半在门口见,就进小吴哥了。那天的太阳硬是姗姗来迟,藏在小吴哥那像麦穗似的塔式建筑后面就不出来。等到终于拍到“玉米穗”似的宫殿都红了后,又恋恋不舍地举着相机,把镜头对着晒满了朝阳的小吴哥那古老的宫殿拍了半天,出大门已经是8点钟了。本以为那位车夫一定急得在门口翘首以待呢,他可是早上4点钟起的床,为我们这趟活儿,他已经付出了4个小时,还没见到钱呢。
可是出了大门,没有看到他。走过横跨护城河上那长长的石桥,还是没有见到他。过了马路,等活儿的摩托车堆里依然没有他的踪影。我们3个人分头找了半天,才在一棵大树底下找到一边笑着,一边和人聊着天的他。看见我们,他马上起了身,并问到:“Is ok”。我们急着回去,边走边问他,你不怕我们走了?他带笑的脸上和嘴上只是一个劲地说“ok,ok”。
我不知道这位车夫是否听懂了我的英语,只是从他的笑容中,感受着久违的被人信任后的幸福与陶醉。
记得我的一位朋友说过,还信任别人的人,是缺乏对当今社会的了解。吴哥的老百姓过上和平的日子才5年,真希望世界各地来的游客到吴哥,只是欣赏和享受古老的文明与艺术,不要把自己的恶习留在那儿。特别是已经快不知诚信为何物的我们的国人。
走在古迹中的孩子们
敢卖警服的警察和对人充满了信任感的车夫,都生活在今天的吴哥古城。这也许就是今日古城的特色之一。它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也有着经受外面世界冲击后的迷茫。警察一个月挣20美元,导游一天就数15块。批判这样的分配方式,对才享受了5年和平光景的吴哥人,也许不太公平。创造了如此辉煌的吴哥文明的后代,怎么会又导致如此残酷的内战,也不是本文要书写的内容。不过我想,每一个到过吴哥的人,都会目睹破烂不堪的草房子里,住着被战争炸得四肢不全的人,与气势宏伟的宫殿、雕刻精细的笑佛形成的强烈反差。吴哥王朝的后代们,今天也要生存。这就有了卖警服的警察,有了走在古迹中卖仿制品的小姑娘,有了吹拉弹唱出来的路边音乐。
导游小江告诉过我们两个数字,一个是关于温度,一个是关于地雷。小江说,吴哥雨季能热到摄氏51度,但从来没有热死过人。而内战刚结束时,多年的饥寒交迫,使得在一次摄氏也就13度的寒流中,就有无家可归者冻死在街头。吴哥的地雷曾经很多,多到什么程度呢,平均每个吴哥人要摊上10个。
今天的游人虽然没有看到过当年吴哥人是怎样骨肉相残的,却能从今天街头一个个肢体不全的乞讨者和街头艺人的脸上,看到那个岁月的苦难。
我是从金边坐船从湄公河支流洞里萨河到的吴哥。下船时,码头上全是举着小牌子招揽生意的人。与我们同船的一个法国人,很快就租到一辆摩托车,骑在了颠簸的路上。在我们这些游人都在大叫路怎么这么破时,小江说了,这是多么好的按摩。
吴哥人的达观,也影响着在那做生意的中国人。那天我们在一家中餐馆吃饭正赶上大年初五。来自中国山东的老板忙得是不易乐乎。不用问,他的生意够红火。他请的柬埔寨服务员,要是能说点中文或英文,一个月他给开的工资是80美元。大师傅,他说累得都快抬不起胳膊了,那么忙呢,钱能少给人家吗?
我问这位老板,这儿的老百姓怎么样?老板说:我们来这儿5年了,从来没有看到当地老百姓吵嘴,更没有打架的。我又问,在这儿你发愁的事是什么?他说:不发愁,因为没有人来管你,只有营业税,这儿来的官员照常买单,更没有黑社会,治安相当好。只是有一点很可笑,这儿的人给汽车加油,不喜欢在加油站,说是光看着表跑,见不着油。所以喜欢加在街边装在桶里的,说是见得着,灌在车里踏实。在我们中国人的概念里,加油不到万不得以,怎么能在街边的桶里呢?
在我们旅游项目中,有一项是到民族村参观。在车上时,小江给我们介绍:说是民族文化村,实际上是一个培训学校。年轻人在这里接受六个月的培训,学会木雕、石雕和彩绘。在学期间,每个月每人发给18美元的生活费。学成回家后,有了作品还可以拿到学校来卖。这个学校是法国人办的,最早发现并向外面的世界介绍吴哥的是法国人。应该说,他们对吴哥有着更独特的感情。
下车之前,小江特别告诉我们,这里的东西很贵,不要在这买东西。小江嘱咐我们这些时,我挺欣赏小江的实在,不像我们中国的某些导游,为了回扣就一通瞎吹捧。可是走进这所学校后,看到年轻人学艺时的那份认真,我觉得贵有所值。吴哥窟的一砖一木都是精美的,如果到此一游后,买回去的都是些粗制滥造的东西,说轻了,对不起此行,说得严重点,是对吴哥文明认知的欠缺。
作为华人导游,小江有对同胞的亲情,有现代人对价值的判断;作为学校的创办者,做事做人崇拜的是古老的文明。在这个古老的小城里,新旧文化的碰撞,是随时随地的。
古屋与古树的较量
作为一个环保主义者,我对树有一种天然的感情。种树,不让人乱砍树,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是大事。可是站在吴哥的塔普伦寺,看着那些正被大树绞着的古老的寺庙,我不知道该同情谁。是生命力旺盛的大树,还是精美绝伦的古建筑。
塔普伦寺是古真腊吴哥王朝的国王加亚华尔曼七世(Jayavarman Ⅶ)为他母亲所修建的寺院。加亚华尔曼七世统治真腊的的时间在公元1181年到1201年,他即位时大约已过50岁,在1186年为了纪念母亲,即下令着手兴建塔普伦寺。当年它是一所拥有高僧、祭司、舞女,具有庙宇和修院双重功用的神殿。19世纪中叶法国人发现这群庙山之后,就因几乎所有的古建筑,都被树根茎干盘结得过份而放弃整修,保持了原始模样。
我们走进塔普伦寺是上午,一束阳光穿过树头,悄悄地从残破的屋顶伸入塔普伦寺庙内,一会停在无头神像上,一会儿照在墙上浮雕神像中。同行的人形容,隐身树中的山鸟嘀咕,多像是昔日僧侣敲打木鱼的残响。也许正是这咕咕声,唤活了弥漫四野的邃古灵气。
在这神与人交融的气息弥漫着的寺庙中,展现在入境人眼帘的,就是被当地人称为蛇树的卡波克(Kapok)树与座座残破建筑的融会贯通。一棵棵古树那粗壮发亮的根茎,绕过梁柱、探入石缝、盘绕在屋檐上、裹住窗门,深稳紧密地缚住神庙。这一切,则是以一颗不起眼的小种子开始,发展成让枝干有力地向天攀升。
在到吴哥之前,我见到过这样的形容,吴哥窟卡波克葱茂的树叶就像祈神的臂膀,成功地伸向天际,与神庙争光,蔚为奇观。站在塔普伦寺的古寺与古树前,我的感叹成了:只有历经数百年神与自然的结合,神力的威慑,自然的轮回,历史的苍桑,才能共同创造出如此仙境。
就在我梦游般地走在这仙境里,找着《古墓丽影》电影中著名的树包屋的镜头,表现的是哪里时,看见大树残石旁坐着两个卖工艺品的小姑娘,没有游人买时,她们玩着“猜丁克”。这全世界的孩子都在玩的游戏,胜利者能得到的是什么,恐怕不尽相同。吴哥的孩子胜者能得到什么呢?
望着玩得开心的小姑娘,我突然觉得,大树和古屋是不是也在自定的游戏规则中“猜丁克”,各自有输也有赢。既然是这样,还用得着我们人类去操心:这些大树是不是也应列入神庙历史的一部分而一并保护;用得着我们担心,砍掉大树,古寺还会是仙境吗?
还有,满脸稚气正在“猜丁克”的孩子,是呼息着陈砖与树木、青苔与泥土的气味,看着草木正在生长,神庙正持续崩塌的神秘宁静中成长的。长大后的他们,一定比我们这些游客更知道应该怎么畏惧神力、崇拜文明、顺应自然。那天,我是在畅想着历史与今天,寺庙和大村,孩子与游戏“猜丁克”中走出塔普伦寺的。
旅游车上,每个人都回味着刚才的身临其境时,导游小江又开始了他的解说:大树对吴哥人来说,也并不只是创造仙境,它可以提供树油用来点灯。采集的过程是在树上挖一个坑,然后用火烧。每次烧的时间不能超过5分钟,把火熄掉两三天之后,树油就会慢慢把树坑填满。为了点灯,吴哥人还把干掉的树叶和烂掉的木头做成一个个火把。
在吴哥,人类从大树上索取的还有棕榈树汁熬成的糖。一棵树一年可以收集到400公升的汁。一美元可以买到4筒,每筒10块的棕榈糖。
离开吴哥时,在我买的纪念品中有一个铜制的佛手。它的原型取自于吴哥窟里的佛像“高棉的微笑”。它曾赐予吴哥王朝先民以智慧,它在保佑吴哥后人今天的平安。我把它请回家,是想永久地从中吸吮吴哥那博大精深的艺术与文明。也想和它一起,关注并祝福吴哥的后代,给我留下美好回忆的今日吴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