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几篇例外,本书是我在《21世纪经济报道》专栏文章的第二本结集。书名的选择费了一点周折。
待到把结集的文章再翻阅一遍,想来想去,以为还是借当年费雪(Lrving Fisher)的一句名言
问题要从“收入”谈起。在日常生活里,没有哪个人不关心收入,也没有哪个人不知道收入的含义。也许因为过于平常了,经济学家忽略收入的研究久矣。就我所知,在弗里德曼的“永久性收入假说”之后,似乎就没有什么关于“收入”行为的重要研究问世。但是,当年在费雪那里,事情可不是这样的。为了研究利息,费雪对资本和收入的性质下过多年的功夫,早在1907年便有《资本和收入的性质》问世。这本专著,后来概写成《利息理论》的第一章,第一次指出“收入是资产提供的服务”。
是的,真实世界里的人要挣得收入,总要有所凭靠。劳动收入吗?要靠一副好身板,还多少要加上分门别类的知识和技能。非劳动收入呢?可以凭土地,可以凭实物,可以凭钱财,无论哪样,都要讲究投资的眼光。费雪的本事是化繁为简,把所有可以带来收入的资产一般化,把收入定义为由资产提供的服务。
资产提供收入,须经历一个过程。其中,资产的状态发生的任何变化,都可能影响到收入流的大小,我当年在北大荒下乡,有一段时间在“工分制”底下谋生。哪一天病到不能出工,工分为零,那一日的“收入”便没有了。“生病”是身体资产的一个事件,它对收入有负面的影响。在资产提供收入的过程里,有形形色色的事件发生,对收入的影响或正或负。
费雪的名言变得浅白易懂。不容易的地方,是将世间各式各样的收入,一概联系到相关资产的状态来加以研究。不是智力方面有什么特别困难,而是因为资产的实际状态在真实世界里发生变化,非深入调查难以掌握要领;而影响因素(“事件”)如此之多,如何取舍大有讲究。
真正困难之处,是费雪认为资产提供收入,因此资产的市值决定于它所产生的收入流的市值。是的,庄稼从地里长出来,没有土地长不出庄稼。但倘若说庄稼的市值由土地的市值决定,那就正好说反了。庄稼的价值由市场对庄稼的需求而定,因为庄稼有了市值,土地才有市值。一幅土地究竟价值几何,由该土地未来提供的全部收入流的市值来决定。
重要的是,资源提供的收入流的市值大小,与市场交易大有关系。没有市场交易,在满足生产者自家的消费之后,产出就没有太大的价值。但在市场交易条件下,产出的市值大增!市场并没有变魔术,关键是交易规模提高了分工和专业化的水平,从而提高了生产率。自从亚当・斯密以来,200年的经济学来来回回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传统的经济学可能只看清了一点:清楚的产权界定,是市场交易的前提。没有清楚的产权界定,一项产出究竟自用还是出让、究竟部分出让还是全部出让、究竟出让的条件怎样决定,难以抉择。没有清楚的产权界定,潜在的交易成本可能高到使得交易根本无从发生!
这样联系起来,资产的权利界定(产权是也)影响产出的市值;而产出的市值,又决定了资产的价值。收入增长、财富增加、分工深化、收入再增加,这就是各地人民梦寐以求的经济增长。反过来,收入停滞或减少、财富缩水、分工“浅化”、收入再减少,世人无不避之则吉。何去何从,财产权利怎样界定,始终是关键的、基础性的事件。
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丰富实践经验,教导我们在影响收入的一连串事件中,特别看重产权事件。不是说自然条件不重要、技术不重要、投资数量不重要。但是我们亲眼所见,是同样的自然条件、技术和投资量,因为产权的界定不同,经济产出的水平和质量天差地别。从大势着眼,中国逐步走的是一条经由界定私人产权推动经济增长的路线。
问题是,产权界定也是一连串事件。有时推过去,私人产权得到清楚的限定、承认和保护;有时退回来,既得利益借各种名义侵犯私人产权又卷土重来。更多的时候是拉锯:说公不是公、说私不是私的,权利界分模糊,行为的限制不清不爽,攫取资源租金―――而不是生产和市场交换―――成为“潮流”。中国经济的未来命运如何,将由这样一连串产权事件来决定。本书的题材虽然五花八门,主要线索却只有一条:以产权的实际界定来理解人们的经济行为,进而解释收入流的变动―――也就是经济增长。农村的事件如是,城镇也如是,各行各业皆如是。变化多端的题材,可以增加一般性概念和规律的可靠性。有的时候,故事的多样性可以增添一点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