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不会想到,英国历史上第一部英语自传的传主,是中世纪英国的一位女性。1934年的一天,美国女学者霍普・爱米丽・爱伦(1883年-1960年)在英国兰开夏郡普利辛敦的一个图书馆阅读一份手稿,看到里面有中世纪出版家温金・沃德(1465年-1536年)印刷过一本小册子中的内容。那本小册子只有8页,标题是,《我主耶
玛格丽1373年生于英国诺福克的林恩镇,家境殷实,其父在当地颇有名望,多次担任镇长。20岁结婚,嫁给年轻的商人约翰・坎普。说起来也算是大家闺秀,但玛格丽却似乎没有什么文化,这在当时是罕见的事情。玛格丽生过14个孩子,第一次生孩子时难产,产后多病,又得不到人们的理解和同情,精神忧郁。她找了一个忏悔牧师,想将长久压在心中不敢讲的一件错事说出来。忏悔牧师还没有等她讲到这件事情,就因为她前面说的作为铺垫的小错暴跳如雷,打断了她的话。她心力交瘁,精神崩溃,大喊大叫,见人就打,她的丈夫出于无奈,就雇人把她关在库房,派人看守。她又咬自己手腕的动脉,试图自杀。于是,又被用铁链锁在床上,就这样达8个月之久。玛格丽在自传中说,有一天,她突然看见了基督,并且听到基督对她说,“闺女,我从来没有放弃你,你为什么要放弃我?”玛格丽恢复了常态,此举引起人们的惊讶,但她的丈夫还是让人为她解开锁链。
玛格丽恢复了正常生活,甚至经营起酿酒业,一度生意还很兴隆,但好景不长。她又改为经营谷类加工,没有成功。这时的玛格丽又经受一次精神危机,并再次声称见到基督,要她献身宗教。这时她提出要洁身禁欲,与丈夫分床睡觉,丈夫并不反对,但实际上做不到。有一天,丈夫求欢时,她尖叫着向基督求救。这一招真灵,丈夫从此不再有这方面要求。洁身并非易事,有一次玛格丽看上一个年轻人,禁不住向他求爱,谁知对方不肯。对此,玛格丽询问上帝,答案是,她得要犯下什么罪恶,才有事情可以忏悔。于是,对宗教更加虔诚。玛格丽的父亲去世,留给她一大笔财富,此时丈夫经商受挫,负债累累。于是,丈夫提出,如她帮助还清债务,他愿意和她订立洁身合同。玛格丽终于自由了。
夫妻二人去坎特伯雷和伦敦的教堂,见证了洁身合同,并得到教堂准许,身着白色衣服,象征贞节。获得如此特权,许多牧师和教众并不承认,玛格丽所到之处,有支持她的人,更多的人反对她,甚至认为她是“巫女”,要治她的罪。一天,一僧人不服气,问玛格丽是不是真的认识上帝,她说是的。僧人又问,他有一件不为人知的罪过,她能否说出是什么。回答,“奸淫”。僧人大惊,又问,“是和独身女人,还是和已婚女人?”回答,“是和已婚女人。”僧人由此得出结论,玛格丽是“一位真正的圣女!?尽管如此,对这个看起来个性张扬,要和男人一样宣扬教义的女人,人们不能理解,几乎是举世毁之。这一期间,玛格丽还会见了另一位极具个性的英国女人,神学家诺里奇的朱利安(Julian Of Norwich)。
玛格丽决定出国朝圣,去耶路撒冷,后来又去了罗马、圣地亚哥。在耶路撒冷的圣墓教堂嚎啕大哭,这种大哭后来成了她的习惯。回国后,又朝拜了不少著名寺院和教堂,继续讲述自己的神秘体验,也不断受到嘲弄、怀疑、斥责,甚至遭到火刑的威胁。14世纪,英国人威克里夫主张英译圣经,使人人有机会信奉基督教真谛,其追随者被称为罗拉德教徒。威克里夫死后,受到官方禁止的罗拉德运动转入地下并持续至15世纪初。有人说玛格丽是罗拉德教徒,玛格丽也因此被捕,受到审判,但因其巧妙的自我辩护,幸免于难。晚年,她口述自己的生平,雇教士将自己的非常人生经历写下来。几个世纪之后,爱伦发现此手稿,即沃德出版的小册子中所说的“玛格丽・坎普之书”。
玛格丽的传记,有相当的部分描写她和基督、圣母玛丽亚以及圣徒交往的神秘体验,因此问世之后,主要被当成宗教神秘主义的范例,证明神秘体验的存在,玛格丽本人也被看成宣扬神秘教义的天才。也正因为如此,许多人对玛格丽的故事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但是,对书中有关中世纪宗教和世俗生活的描写,人们的看法则比较一致,认为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批评家在更为广阔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分析玛格丽的传记,认为玛格丽聪明绝顶,利用当时的社会条件,向中世纪社会的价值系统挑战,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明一位女性如何成功地在一个父权社会立足。
不过,实际情况可能更为复杂。说是玛格丽的自传,全书从头到尾都是男性记录者以第三人称方式记述玛格丽的口授,而不是口述者第一人称的直接实录。于是,女性的声音,通过男性的转述,才得到传达。实际上,记录者仍然时不时地流露出居高临下的男性态度。然而,问题的另外一面是,玛格丽想把自己的生平写下来传世,颇有一点以圣徒自居的张狂,她能说服当时的男性牧师记下自己的口述,恐怕就是要以此证明自己获得了男性社会的承认。今天人们常说,话语就是权力。《玛格丽・坎普之书》本身就是中古女性以迂的方式争取话语权的一个典型例子。它的更为重要的意义,其实不是所谓的神秘主义精神体验,甚至也不是此书是英国第一本用英文写的自传这一事实本身,而是中世纪女性向男性社会挑战并希望获得男性社会承认的记录。如果我们想到,玛格丽去世200多年之后,17世纪的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也是披着宗教外衣进行的,对这位中世纪女性的所作所为我们也许会多一份理解。从这个意义上说,玛格丽是现代女性解放运动的先驱,她的自传,则是中世纪英国女性女权主义意识觉醒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