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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文学馆”设立的南北之争

2004-06-16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关于台湾文学馆的设置,最早可以追溯到1967年11月国民党九届五中全会所制定的“当前文艺政策”。和这一政策相配合的提案有吁请当局建立“中国文艺资料中心”。(1)后来,有些作家、学者觉得不能满足于“资料中心”,提出要建一个类似北京的中国现代文学馆,用来负责自“五四”以后的现代文学资料搜集、整理、保存、研究
等工作。1990年11月,全台湾地区的首次文化会议召开后,“文建会”终于提出了筹设现代文学资料馆的计划。1992年4月,此计划获“行政院”核可,作家们听了后欢呼雀跃,《文讯》杂志适时地制作了《现代文学资料馆纸上公听会》。“文建会”下属的筹设小组,也于1993年成立。到了1995年,当局却以财力不足为由,将该计划并入“文化资产保存研究中心”。“文建会”和文学界人士,均不满意这种做法,而力争文学馆独立。1997年8月,“行政院”终于同意成立“国立文化资产保存研究中心筹备处”,负责筹备“文化资产保存研究中心”及“台湾文学馆”。就这样,历经多次的经费冻结、合并设馆之议,终于在1998年11月由“行政院”审查通过独立设置之提案。2003年10月17日,“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台湾文学馆正式向社会人士开放。

在文学馆独立设置已明朗化之后,这个问题的讨论已由“要不要设立”转为“如何设立”。首先是名称问题。先后有“现代文学资料馆”、“国家文学馆”、“国立台湾文学馆”这三种称呼。“现代文学资料馆”系“文建会”1992年规划之初拟定的。可“现代文学”应如何界定?广义应指内地、台湾的当代文学,其中包括日据时代的台湾文学。狭义是指1949年以后的台湾文学。只要定名为“现代文学资料馆”,那台湾文学的地位只能是“在现代文学资料馆中设一个专门的台湾文学资料室”(2)。他们说:现代文学的“现代”既然不是指现代主义而是指当代文学,那就“应该叫现代台湾文学或当代台湾文学,不此之图,显然就要避用‘台湾’二字”。失去了台湾的主体性,“必然出现有文学而无台湾、有传统而没现代的‘现代文学馆’”(3)。为了平息这些本土作家对“现代文学”看不顺眼,当局便决定去掉蕴含有“中国”之意的“现代”二字,因而有“国家文学馆”的折衷方案。到了台湾意识、台湾精神在台湾官方字典中不再缺席的年代,这个残留有“泛蓝”色彩的方案终于被“国立台湾文学馆”的名称所取代。不过,同意这一名称的作家学者,主要把“台湾”看成是一个中性名词或地理名称,而“泛绿”派人士却不这样认为。在他们心目中,“台湾”一词系相对“中国”而言。

和名称相关的是文学馆的定位问题。用马森的话来说,“主要分两派意见:一是成立现代文学资料馆,以中国现代文学以迄台湾现代文学为主,凡五四以来的新文学,包括台湾、中国内地的文学作品都在扌重藏范围内。二是台湾文学资料馆,收藏清代、日据时代以至今日当代台湾文学作品。考虑到范围的大小,现在应设立的是大型的现代文学资料馆。”(4)陈信元认为不仅应该“以本世纪以来至今的台湾现代文学为收藏、研究中心”,而且“1919年至1949年的现代文学,1949年以后的内地当代文学,以及20世纪海外华文文学,都应纳入收藏研究范围,才能建立一个国际性的资料和研究中心。”(5)从马来西亚移民到台湾的陈大为也反对把文学馆定位为台湾本土,认为应注意“各种内地文学出版品,尤其当代的创作及理论方面的读物,更值得关注。所以我反而希望在国家文学馆中,看到一个规模宏大的内地文学研究室。如何能有一个亚洲/东南亚华文文学的研究室更好,与其成天高喊亚洲金融或航运中心,不如先从亚洲华文文学中心开始做起,再加上星散于亚洲以外的几十位华文作家,就是世华文学了。如果我们的‘国家文学馆’能致力于世界华文文学的研究与收藏,对台湾人民的阅读及研究视野而言,绝对是一个值得期待的事。”(6)陈大为是典型的“立足台湾,胸怀中国,放眼世界”。不过,他的调子定得过高,不切合台湾学术界的实际。像内地文学研究在台湾早已萎缩多时。不要说“规模宏大的内地文学研究室”,就是小规模的也无从谈起。何况有人认为,强调“世界”是为了适应全球化的需要,而台湾最要紧的是本土化而不是全球化。另方面,亚洲以外的华文文学著名作家很少,但陈大为坚持认为:“我们最起码要有一个亚洲视野,掌握并整理这个地区的华文文学。台湾已经够小了,不要老是本土,老是南瀛,老是花莲。希望国家文学馆能开拓我们实如井蛙的眼界,而不是替我们继续把井往深处挖掘。”(7)本土化的政策的确使台湾文学的道路越走越窄,“走向世界”或与国际接轨越来越难。陈大为的言论打中了某些人的要害,可惜他的观点附和者不多。

不仅文学馆的名称会影响定位,而且馆址的选择也与文学馆的定位有极大的关系。关于馆址设在何处,一开始就有“南北之争”。“北派”学者认为:“出版社百分之八十都设在台北,大部分的学校及研究人员也都在北部,史料放太远不方便。且台南旧市府的空间并不适宜,文学资料馆需要很大的阅览或展览空间,若只做为典藏单位就失去意义。”(8)《联合报》副刊主任陈义芝的看法也相同:“从资源运用的角度来看,设置在台南有点可惜。任何时期都有其文学的重心,因按照自然形成的方法去设置,像是五四运动以来,几个文学重镇如北京、上海,都是自然形成的文学生态,才能做到运用之方便与功用之大。”(9)这里的参照系是祖国大陆,加上《联合报》又是统派报纸,故陈氏的看法有一定代表性。“南派”学者却认为设馆应注意文学生态的平衡,不能做什么事都要以北部为中心。如新竹清华大学中文系吕兴昌认为:“文学馆的设馆最早便由台南方面人士提议,且台南是台湾文学的发源地,是个文化重镇:台湾文学研究者有许多在南部,南部的几所大学对台湾文学更是非常重视。”(10)设馆是否由南部作家首先提出,这还有待考证。但不管怎么样,不少“外省作家”均不同意这种观点,如姜穆认为:“文学馆的设置,只考虑南北文学建设的平衡,这是平均主义……要说平衡发展,‘国家文学馆’应该设在花莲、台东,为什么独厚台南?”(11)陈大为则直截了当地说:“设馆于使用人口相对较少的台南,根本上就是一种错误。这不是重北轻南的问题,而是北重南轻的现实考虑,大部分的文学研究人口及创作人口都在北台湾,‘国家图书馆’也在台北,为何不把文学资料集中在一地,让想查询的学者和学生可以省去更多的时间与车程,只要来台北一趟就够了,不必两地奔波。”(12)不管陈大为这些有眼光的学者如何呼吁,本土化趋势势不可挡,在台南设馆已成了事实,再争议也无法改变这一现状。

文学馆是充满诗情画意的文学传播场所,同时也是文学爱好者和作家、学者的心灵之家。为了让文学馆能完成自己神圣的使命,不让文学家们失望,首任馆长人选是文学界极为关心的问题。有人问:他“会是文学界人物?还是官场人物?或有更甚者,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这是我们第一要注意的。”(13)张默在《谁是最适任的馆长?》(14)中也认为:“首任馆长极为重要,他必备的条件是对文学史料的专业、对当代台湾文学有宏观与前瞻意识,更具有丰富的行政经验与不可或缺的广博与包容性”。这里虽没有提及意识形态的纷争,但南北两派心目中都有自己的人选。如钟肇政就推荐曾为“皇民文学”张目的张良泽做馆长(15)。“北派”眼看这时的“文建会”不再是国民党领导而是民进党主政,文学馆不可能再设在台北,也就不据理力争了。果然不出所料,张良泽当了第一个“台湾文学系”系主任后,和张氏具有同一文学观念的林瑞明成了首任文学馆馆长。林氏虽然不是“官场人物”,更不是“莫明其妙”的人物,而是对台湾文学有深入研究和贡献的学者,但其行政能力和包容性还有待实践检验。

既然馆名不再是“现代文学资料馆”,它也不再“附属在一个对‘台湾’有敌意的组织下”,其“重点是台湾文学的主体性”,(16)故其整理文史各项,均以本土文学为主。除《杨逵全集》、《龙瑛宗全集》、《李魁贤文集》外,另有施懿琳负责的《全台诗》,陈万益主持的《台湾文学辞典》,黄英哲负责的《日治时代台湾文学史料编译计划》,林瑞明主持的《杨云萍全集》,江宝钗主持的《黄得时全集》,彭瑞金负责的《叶石涛全集》。这十个委托研究方案,“外省作家”严重缺席,主持者绝大部分为“泛绿”色彩的学者。为了突显这一特色,前面一个研究计划还特地标明“日治”而非“日据”,由此可看出研究者的政治取向。这显然蕴含有省籍和统独问题,但由于这个文学馆是在南北文学界同仁不断建议、呼吁和殷切期待下才设立的,且它毕竟是文学事业的一部分,故“泛蓝”和“泛绿”两派均没有将争论公开化。应该指出的是,上述项目尽管有遗珠之憾,但毕竟对台湾文学研究提供了较完整的资料,与内地学者的研究也不重复,如《台湾文学辞典》不偏重作家作品,还涵盖原住民文学、民间文学、古典文学、日据时代文学、光复后当代文学、儿童文学及戏剧等七大领域(17),这均有一定的创意。

人们期待台湾文学馆,不仅是搜集、保存、展示文学资料的中心,同时也是文学研究中心。因文学馆不等同于资料馆,从事单纯的典藏工作。其功能不是以“有”为荣,而是以“用”为荣。文学馆与林语堂纪念图书馆、赖和纪念馆也有区别。除其对象不是单一作家外,还因为其功能不是专供人瞻仰和凭吊。文学馆主要是为研究者提供第一手资料。它在征集与收藏时,还要整理与研究,乃至编辑与出版,因而台湾文学馆除设有典藏组,负责征集手稿、日记、照片、版本、录影带外,还设有展览组、推广组,另设立了负责文学发展、文学专题、文学史料的研究译述等事项的研究组。也就是说,硬体工程(包括台南市府旧地古迹修护及新建工程)2002年底完工后,将大规模充实包括研究在内的软体内容。事实上,各项以南台湾为主的研究、出版、展示计划正在实施中,“北派”文学家的收藏、研究与出版则从中心走向了边缘,陈大为们“最起码的亚洲视野”(18)的期望由此成了泡影,这对“开拓我们实如井蛙的眼界”(19),无疑不是福音。

注:

(1)龚鹏程:《“现代文学资料馆”的工作与定位》,《文讯》别册,1997年10月号。

(2)(4)(8)(9)(10)转引自汤芝萱:《文学界对“现代文学资料馆”的建言与期待》,《文讯》别册,1997年10月号。

(3)(16)彭瑞金:《台湾文学馆要独立》,《台湾日报》1997年4月20日。

(5)陈信元:《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文讯》1992年9月号。

(6)(7)(12)(18)(19)陈大为:《一个最起码的亚洲视野》,《文讯》1999年1月号。

(11)姜穆:《资料典藏应以运用为主》,《文讯》1999年1月号。

(13)丘秀芷:《谁来领引》,《文讯》1999年1月号。

(14)《文讯》1999年1月号。

(15)钟肇政:《台湾文学十讲》,前卫出版社2000年版。

(17)许素贞:《“国立台湾文学馆”暖机起动》,《2001台湾文学年鉴》,“文建会”2003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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