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能给人一种行走在天上的感觉。在那条路上我觉得心安理得,如归家中。
――李旭
若说茶马古道是走出来的,也有着广义狭义之分。广义是指一个路网的形成显然经由无数先民脚踏其地,狭义则是指仅仅在15年前的1990年,由6位云南的青年学者,勇敢地徒步“走”出―――这一群体是茶马古道的命名者。此前已有不少学者注目于这条既高且远的古道,并尝试着将之命名为“盐铁之路”或别的什么名称。但是最终,茶马古道以其响亮富含诗意而被叫热,叫到约定俗成,被专家和大众同时接受认可。
若论及李旭及其《九行茶马古道》,同样有着广义狭义之分。李旭与茶马古道结缘已久,他本是当年6位命名者之一,从那以后的15年间他继续行走,从产茶地的西双版纳、普洱、雅安等地出发,沿古道把穿越高原的每一条主道辅路走遍,一直走到亚东和普兰的国境线,拟议中的行程包括印度、尼泊尔、克什米尔等等。曾以各种方式行走:群体的徒步跋涉(1990,从中甸翻越梅里雪山―碧土―芒康―左贡―昌都―巴塘,满怀激情);一人骑自行车独行(1993,中甸―芒康―左贡―昌都―类乌齐―丁青―那曲―拉萨,匪夷所思);与多位朋友结伴乘车而行(后来的几乎每一年,去往更遥远,已走成惯性)。说广义是指他所撰写的《九行茶马古道》及其他同类专著,例如《藏客》、《遥远的地平线》等,从自然地理、历史地理,到人文地理和时代变迁,无不囊括其中。作者李旭似乎已被定位于茶马古道:李旭=茶马古道。这些著作充分表达了作者的博览博采博爱,以文笔和镜头尽其所能地记录了古道沿线自然山川的壮丽风光、20多个民族各自的生存风貌。从热带雨林到冰峰雪岭,一路可见古道两极并沿途景致因其差异巨大而壮阔,生活其间的族群面貌包括宗教信仰和文化风习因其各各不同而多彩。随着这批图书和同类影视作品的面世行销,“茶马古道”广为人知。
从对于古道驮铃、马帮生涯之类往昔风情的采写,到对于当前时代风潮涤荡下文化变异过程的观察,这样图文并茂的记录是有意义的,不仅具有文化史意义。尤其当下,连接云贵高原和青藏高原,一条巨长的生态旅游、文化旅游热线正在开辟。这一朝阳产业作为新的经济增长点被提上日程,带着仓促上阵的痕迹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既有令人欢欣鼓舞的一面,也有值得担心忧虑的一面,发展中出现的问题日益引起关注。此时,实地考察积累第一手资料就成为研究和解决问题的必需。李旭穿行在周而复始的旅行中,获取了民族文化多样性的直接经验,生活方式种种的现场领略,这样的记录意味深长,既代表着外来人(时下称“他者”)的观照,同时代表着茶马古道及其附着之物的发言。
沿古道的局部路段,尤其在横断山脉,我和李旭曾一同走过。李旭第一百次地跟我说起过他的行走经历,以至于屏蔽了其他,仿佛行走就是他惟一的生活方式。熟悉他的朋友们都知道,行走的李旭充满活力,纯粹,足够热情;在家的李旭落寞郁闷,一如走下舞台卸去彩妆的演者。走来走去,角色转换,既未走出现实,也未走出自我―――这正是我本人注意到的属于狭义话题的“李旭现象”,从中可引申出所谓精神家园的虚拟性质。行走中的我们时常既惊且喜地自以为发现了某种新的理想之物,究其实不过是现有发展模式中曾经的不同阶段之对应而已;自以为于瞬间顿悟升华,不过如此尔尔。这一说法由于不宜展开不免有失乐观,有失公允,超出本文本义之外,并且无关李旭宏旨,但不提及就不足以表达知情者对于彼人彼书以及所涉及其他的总体感受,也不足以说明本篇小文出自曾为行者的马丽华笔端。还是让我们重回温馨话题:总而言之,在《九行茶马古道》的图片中,读者多多地看到了亲历者的形象,一部虚张声势的胡须掩饰不住文质彬彬。一个经历过大山大川、千辛万苦的旅行者观察者言说者,他的行走显示了刚强豪迈,却依然目光亲和,嗓音柔和,内心详和,文笔温和,让你看到千年古道虽已废弃,为现代公路所覆盖,只在偏远地方依稀存留,但作为形上存在,它不仅活在当地的口碑中,从此也在当代文本中再次活过。李旭为我们提供了眺望茶马古道的全景视角,我们也由此看到了他行走其上的身影―――亲切的李旭,是茶马古道风景中的风景。
(《九行茶马古道》 李旭著 作家出版社2004年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