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一本知名的小说评论的杂志上,看到一个更知名的批评家―――他在那里开着长篇小说评论的专栏,每月总要刊出关于三、四本长篇小说的读书札记―――被自己所评论的小说接二连三地感动地落了泪。我自以为还是一个性情中人,但因为读上一篇小说而落泪的情形,却不怎么多见的。所以,对于那位一个月里读上三四
有些小说是有着很强的艺术感染力的,比如《红楼梦》,有人曾给我说,当他读到黛玉葬花的地方,就不但落了泪,而且也学着黛玉的样子,独自潜入学校后面的杏林里头,拣拾了不少经不住风雨催折的杏花来,但终于还是没有葬,只夹在读过的书页里,不时地凭吊一番。他那时候正是看花谢都心惊,听鸟叫也难过的年龄,也和我一样做着文学的梦。但我却没有他那样的经历,只有一回,看了金庸的武侠小说,对其中介绍的一种特别武功入迷,我竟然也在某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在床上盘腿入定起来。
但我们两个毕竟不是批评家,而充其量不过是比较投入的读者。鲁迅曾说过,中国人看小说不能用鉴赏的态度,却自己钻入书中硬充一个角色,而我们那时候就是这样,他把黛玉当成了自己,我把自己想象成了小说中的一个侠客。作为一名小说的鉴赏者尚且不能硬充其中的一个角色,而作为批评家,我以为,就更不应该动辄拿眼泪代替批评的。他接着又声称,在“我们这个物欲横流而缺少真诚的时代”,能够给他带来“如此巨大情感冲击力的作品”,已十分罕见了。但为什么这个时代所缺少的,他却都能在自己批评的这几篇小说中幸运地读到呢?他却没有说;而对于他所称赞的真诚的故事背后,有着什么样的生命体验,或者可能隐藏着社会、文化、政治以及意识形态的叙事策略,他也没有说,却一味地在那里兜售他的廉价的眼泪了。
但批评家的责任,并不在于眼泪的多少的。批评家在批评小说或其他任何文艺作品时,既可以有感性的体悟,又可以有投入的情怀,然而更主要地,还是要有理性的判断和逻辑的归纳。我们知道,小说家叙述故事,是完全有可能存在骗取眼泪的动机的,有时候,他甚至竟把自己感动的涕泪交流,也未可知,所以,如果离开了理性的分析,单纯地情动于哀,或者干脆假装情动于哀,自顾自地把真真假假的眼泪流得一塌糊涂,这绝对不是认真而负责的批评家所能做出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