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古希腊和布拉德・彼特都有浓厚兴趣,《特洛伊》还是让我感到相当失望。当然,从洋洋洒洒的万言史诗中改编出一部两个多小时的电影委实不易,但目前影片的处理还是过于单薄。史诗中挑起战争并
整体上来看,《特洛伊》是一部宏大得近乎笨拙的作品。为了呈现史诗规模,影片中处处可以见“装大个”的情形:人物时不时地来一番简洁庄重的英雄风格台词,哀情的音乐随处响起。不过,在影片结束前十分钟,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兴趣。帕里斯率特洛伊难民从秘道逃跑,他将象征国家权威的“特洛伊之剑”托付给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叫“埃涅阿斯”。这个人物并未出现在荷马的故事中。在《荷马史诗》流传几百年后,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写了一部作品叫《埃涅阿斯纪》,主要描写罗马帝国的创建,创建者埃涅阿斯便是我们这位从战火中逃离特洛伊的年轻人。将一个古罗马的事件引入到一部古希腊题材的电影,“特洛伊之剑”仿佛是一个乘坐时光机器来自未来世界的使者,它交给观众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暗示:你比剧中的人物知道得更多,你甚至了解这个民族未来的命运。在此处,我们看到影片创作者瞬间的轻灵,不起眼的一笔,却给了观众无数想象的余韵。
其实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办法应该说是好莱坞编剧们的长项,我们在很多规模浩大的影片中都可以看到轻松瞬间。我记得小时候看《印第安纳・琼斯》,有一段街头对垒,一个彪形大汉舞了半天大刀,琼斯却掏出手枪轻而易举地打倒了他。这不仅仅是个噱头,它反映出的是创作中的游戏态度。这一段的开头是动作场面的逻辑:舞刀是为了显示技艺高超,观众以为琼斯接下来得来段剑术表演什么的,没想到人家用手枪,玩的是小动作。琼斯开了对手一个玩笑,编剧和导演也开了观众一个玩笑,于是电影院里响起愉快的笑声。好莱坞作为全球最大的电影工业,的确生产了很多精彩的娱乐片,难能可贵的是,许多作品还能体现出一种娱乐的智慧,这种智慧走到极致的时候就产生了《阿甘正传》那样的影片。电影处理的是美国六七十年代的历史,影片一开始是阿甘对过路人说自己的故事,其中蕴涵着一个大胆的开场白:你来听我讲过去这段时间美国的故事。于是一大堆历史事件被编织到阿甘的个人经历中。一部影片同时是科幻、是历史、是传记,甚至带有卡通的风格,它不乏深层的寓意,同时也是一次奇思妙想的精神消费。
于是我更加为《特洛伊》感到可惜。好莱坞拍过很多史诗式的优秀影片,但是在真正面对一部史诗时却显得缚手缚脚。其实荷马可以算得上欧洲文学史上第一位深谙“智慧的娱乐”的“作家”。他的史诗本身是极具娱乐的情趣性的。我记得《伊里亚特》的开头,阿喀琉斯在阿伽门农王那儿受了委屈,怒而罢战。于是他的母亲海洋女神忒提斯急了,飞到父亲宙斯那儿,要求宙斯让希腊人打败仗,以显示他的儿子有多么重要。宙斯被女儿弄得很烦恼,回答说:“这件事真有害,你会使我与赫拉为敌,她会用一些责骂的话使我生气。……你且离开这里,免得被赫拉看见……”紧接着为这事宙斯夫妇在饭桌上吵了一架,他们的儿子火神赫淮斯托斯十分不满,因为“如果你们两人为了凡人的缘故这样争执起来,使众神吵吵嚷嚷,我们就不能享受一顿美味的饮食”。
这就是荷马描写的诸神,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过分爱护儿子的母亲,一个有点惧内的丈夫。据记载,在古希腊的宴席上,会请来吟游诗人吟唱史诗的片断,我猜想希腊人听到这样的段落一定会忍俊不禁,就像他们听到厮杀的段落会心跳加速,听到离别的段落会潸然泪下。我认为古代的史诗听众所获得的情感享受不会比我们在电影院里所得的少。
荷马走的是大众路线,诗人在创造一些远离现实的人物时并没有远离观众的情感和理解力,也并没有流于平庸甚至堕于恶俗。大众路线同样也要讲究智慧和情趣,这才是真正的娱乐精神。埃涅阿斯的设计在电影《特洛伊》里可以算是这种娱乐精神的一小块残片。《特洛伊》是遗憾的,它连同更多的事例都在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娱乐实际上是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