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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故事

2004-10-27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我们《天涯》改版能不能首先从文体上突破纯文学的框架,办成一本真正意义上的“杂”志,在恢复中国独有的杂文学或者说大文学传统方面做点工作?

●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着韩蒋二人坚定的神情和语气。

一晃居然快十年了。现在回想起那年《天涯》准备改版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1995年5月某天上午,在海南省文联招待所一间破败的房子里,我第一次听韩少功提出《天涯》杂志的改版设想。看着他隐在袅袅烟雾后面的脸,我隐约感到一件重要的事情就要来临了。

此时,我正身处对前途的茫然之中。1992年10月,我调到海南省作家协会《天涯》杂志社。当时的《天涯》还没有交由全国发行,基本上相当于内部刊物,每期只印个五六百份,与各省作协交换一下,其余的就堆在仓库里了。内容也无非是发几篇内地二三流作家或本地作者的小说、散文之类,我只要把稿子送到印刷厂等着校对就行了,其他时间没事干。我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提前退休了一般,有一种年华虚度的恐慌。

变化终于来了。这不,《天涯》要改版了!我不禁为之一振。改成什么样?这正是我们那天讨论的主要话题。

5月的海南岛溽暑难当。制冷不良的空调机嗡嗡地响着,室内烟雾缭绕。在座的有韩少功、蒋子丹、罗凌翩和我。我们人手一份打印好的《〈天涯〉杂志编辑设想》,这是韩蒋二人草拟的,刊物的整体格局已有了一个基本雏形:

“改版后的《天涯》力图成为一份具有道义感、人民性与创造力的文学文化刊物,致力于历史转型期的精神解放和精神建设。它仍然以小说、散文、诗歌为主体,同时注重继承和发扬中国杂文学即大文学的传统,注重培育和保护各种边缘的、杂交的、新异的文体。它支持作者们对传统的文学样式予以革新和探索,与此同时,文学家的非文学关注,非文学家的文学参与,作为文学的外延和纵深,亦将在这里获得充分的版面。本刊视文化多元互补和艺术与学术的个性自由发展为精神成长的必备条件,愿意成为不同观点与流派的好作品同展风采的舞台。”

“设想”暂定有五个栏目:文学、艺术、作家立场、民间语文、阅读与批评。小说、散文、诗歌被统一置于“文学”栏目之下;考虑到“文学转移和渗散到文学之外的更多媒体”,“艺术”也被囊括了进来。“阅读与批评”则是“对文学文化的新作进行评介,发表有见地并且位于时代前列的批评文章”。韩少功当时已经敏锐地觉察到:“八十年代的思想启蒙大潮渐退之后,经过国际冷战的结束和中国的市场化转型,社会新的矛盾正在浮现,人们对现实新的感受和新的思考正呼之欲出,九十年代初期关于后现代主义和重振人文精神的讨论已经呈现出一次新的再启蒙即将到来的征兆。相对于九十年代文学创作的疲惫和空洞,这一次轮到理论这只脚迈到前面来了,于是再启蒙首先是在思想界发动,理论而不是文学成为了这个时候更为重要的文化生长点。”(韩少功《我与〈天涯〉》)“作家立场”栏目就是力图抓住这个新的文化生长点,它的宗旨就是“展示文学之外的作家,直接表达作家们对社会与人生重大热点或难点问题的见解,对现实予以积极的介入”。

这个栏目可谓生逢其时,为公共知识分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提供了广阔的舞台。另一个具有首创意义的栏目就是“民间语文”,这个栏目的作者以非作家为主,回忆录、日记、书信等“日常体”皆可入选,力求保持相对朴素与天真的原貌。日后的事实证明,这个栏目以其亲历性、原生态受到了读者最为广泛的欢迎。

这样的栏目设计在当时无疑非常新鲜。但面对着这一页白纸黑字,对杂志到底会办成什么样,大家还是有几许茫然。这些显然都在韩少功的意料之中,他说:大家都看过《史记》吧?你说《史记》的人物列传是历史还是文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说是文学还是哲学?中国文学的传统从先秦以来就是文、史、哲三位一体,不分家的,我们《天涯》改版能不能首先从文体上突破纯文学的框架,办成一本真正意义上的“杂”志,在恢复中国独有的杂文学或者说大文学传统方面做点工作?当时我们已知道韩少功正在写作《马桥词典》,《天涯》改版的定位与《马桥词典》的构思应该是一脉相承的。

《天涯》的改版就这样从文体的革新入手了。后来,蒋子丹在回忆文章《结束时还忆起始》中,把《天涯》的文体定位比作“开始写作某部作品时对语感的寻找”。“我庆幸《天涯》在它的孕育期已经具备了后来使它在刊山报海之中脱颖而出的条件,就是它独特的文体气质,是这种气质决定了它的品位。……《天涯》的改版是以文体为酵母,启发了其它如题材、栏目、议题等等别的一直被认为是更重要更主要的方面,而不是相反。”

对于《〈天涯〉杂志编辑设想》蒋子丹将它解释为“前锋性”:“它将在很多中国文化人公开嘲弄文学的理想和崇高的时候,堂皇地重申文学的理想,呼唤文人的道义感、同情心和批判精神。”进入1990年代之后,中国的改革步伐明显加快,全面启动市场化进程。在许多人那里,一切向钱看的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的价值观占了上风,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的种种现象令人痛心。在这种功利思潮的泛滥之下,知识分子大多处于思想的苦闷和惶惑状态,对社会的批判职责淡化了。更可怕的是,他们的价值观也发生了混乱,开始向现实认同。由此在思想文化界引发了历时两年之久的“人文精神”大讨论。应该说,这是一场知识分子的自我挽救运动。经过这次论争,大多数知识分子更加认清了自己对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职责。但思想还未来得及转化为行动。在文学界也还弥漫着一股躲避崇高、嘲弄神圣的风气。《天涯》在此时改版,就是要旗帜鲜明地反对这种风气,重申文学的崇高和理想。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着韩蒋二人坚定的神情和语气。所以,《天涯》才敢在改版初期的征订单中,郑重其事提请读者注意:“《天涯》不是一本纪实新闻性杂志,更不是时下形形色色的消闲娱乐读物。《天涯》以道义感、人民性、创造力定位,承担精神解放和文化建设的使命,无意谋求畅销,拒绝与低俗为伍。”在当时文学期刊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这样的坚定姿态实不多见。

改版讨论会后,大家明显兴奋起来,一种责任感、使命感油然而生,马上就开始了紧张的筹备。1996年1月15日,《天涯》1996年第一期如期出版。封面是一张幼儿的头部特写,一只是纯真无暇的孩童的眼睛,另一只却陡然变作成年人的冷峻深思之目,很有现代感和冲击力。此期封面后来有评论称之为“厉眼童心”:“烂漫的童真与冷峻的沉思,在一个封面上融为一体。莫非这也体现了办刊人的宗旨?”

封面右侧以醒目的红体字打出了本期作者的名单:方方、史铁生、叶兆言、叶舒宪、孙瑜、米兰・昆德拉、张承志、李皖、华孚、苏童、何志云、陈思和、杭之、钟鸣、南帆、格非、韩东、韩少功、蒋子龙、薛忆沩、戴锦华。这些人无疑都是当时文坛上重要的、非常活跃的作家,日后被称为《天涯》向文坛派出的“超豪华阵容”。对于当时还默默无闻的《天涯》杂志来说,这些人的名字确实起到了吸引眼球的作用。

《天涯》1996年第一期很快引起文坛关注,“韩少功领衔主持,改版《天涯》业已面世”、“海南大型文学刊物《天涯》以新面目见读者”等消息很快见诸报刊。《中华读书报》3月13日一篇《新春伊始访〈天涯〉》说:“《天涯》以其整齐强大的作者阵容,新颖的编排体例,扎实丰富的内容而隆重推出,一时成为读书界的热门话题。”《羊城晚报》1996年3月7日一篇《谁说南方不读书?》称:“《天涯》是一本真正的‘杂志’,其内容涉及艺术、理论、语言、文学,其体裁不拘一格兼容并蓄,更有来自民间不加修饰却是妙趣横生的语言资料,的确杂得可以。”

《天涯》初战告捷,大家喜上眉梢。

白驹过隙,《天涯》转眼间就要走到第十个年头,一年年的合订本摞起来也有半人多高了。但是,作为编辑,也许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只是留下了自己的体温”,韩少功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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