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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何寄

2004-11-17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环顾中国画坛诸家,善为文者,所在多有,吴冠中即是其中一位。吴老为当代中国绘画艺术大师,因其“走出了一条不受传统模式拘束的、融会中西的艺术道路”,而垂名画史。然而,他又是一位作家,在绘画之余,他著文谈艺术、谈人生,倾吐探索、创新之甘苦及其对人生之感悟,至今已出版文集十余部,可谓高产。

那他为何又如此钟爱写作呢?前几年,坊间曾流传吴冠中与汪曾祺先生聊天的故事:汪老慨言平生两大憾事,一是外文没有学好,二是该当画家;而吴冠中感觉恰恰相反,坦言自己本该从事文学,因为他认为文学之意境犹胜于绘画之美感,选择了美术,实为想学文学不成的变种。此事的真实性虽不可考,但由此不难看出,吴自年轻时,即对文学情有独钟。他曾专攻了四年的法国文学,遍读莫泊桑、福楼拜、巴尔扎克、雨果等名家的原著。他至为尊崇鲁迅,言其是最伟大的,其思想是最深邃的,是不可超越的,鲁迅先生的许多篇章他都背得滚瓜烂熟。他语出惊人:“中国可以没有齐白石,但不能没有鲁迅!”

而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吴冠中为画,创造出了自己独特的绘画形式,然而,“有时,多次画想表现的意境,总画不好,原来那美感并不显示在单一具象中。于是改用文字来捕获文思,书画难抒之情”,此为其画余写文的开端。

《画外音》(山东画报出版社)一书精选吴老散文随笔作品七十余篇,“均系画笔所无从表现者”。其中影响之大者当属《笔墨等于零》,虽不足千字,却字字珠玑。针对画界评画之时舍本逐末、孤立地评论笔墨的现象,吴冠中认为,就绘画中的色彩而言,孤立的色无所谓优劣,而品评孤立的笔墨同样是没有意义的。笔墨只是“奴才”,它绝对奴役于作者思想情绪的表达、情思在发展,作为奴才的笔墨手法永远跟着变换形态,无从考虑将呈现何种体态面貌,而脱离了具体画面的孤立的笔墨,其价值等于零。此文原为吴冠中和香港大学艺术系教授万清力在席间就笔墨问题争论后所写,一经发表,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较为平静的画坛引起强烈反响,引起了关于笔墨价值和中国画发展的大讨论。而美术界众多画家、理论家的参与及各大媒体的介入,则将讨论推向了高潮。

吴冠中历来爱惜画名,步入晚年更为严苛,他认为,一个艺术家的审美判断如果追随市场行情,则无异是艺术的自杀。虽然其画作在市场上寸纸寸金,但他从不屈从于金钱、更不附庸于世俗,以彻底的虔诚面对神圣的艺术,“绝不让谬种流传”。每每将“不满意之作”皆付之一炬,遂作《毁画》以铭。有时自己不忍下手,就狠狠心让家人烧,数百幅浸染着自己血汗的画转瞬之间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化为灰烬。他只想保留让明天的行家挑不出毛病的画给后人,“骗得了今天的人,骗不了明天的人”。他说,在他生命末日之前,还将大量创作,大量毁灭,惟愿创作多于毁灭。

此外书中的精彩篇章还有很多,既有清新唯美回忆韶光、颇具《故乡》风格的《水乡青青育童年》,也有读来不禁让人潸然泪下、回想与己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妻的《他和她》;既有以拳拳深情悼念恩师林风眠先生、慨叹其孤雁命运的《雁归来》,又有为伪作“炮打司令部”而与人对簿公堂所感、慨叹“鹿死于角,獐死于麝,我得死于画乎”、洋洋万余言之《黄金万两付官司》;既有让他未成“曲调”语先塞,每每向人介绍时,“往往自己先就激动了,却找不到确切的语言来表达感受”的《凡・高》,又有对画界及社会现状深感不安、有感而发的《美盲要比文盲多》……

吴冠中为文不刻意造作,洗练而又饱蕴深情。其文字质朴清新,所用语言皆自然率真,不应时俯仰、随人长短,皆为自己之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他曾说:“我写得十分浅近、直白。我觉得,描写感情应当直抒胸臆,不应该用一个多余的字词。这,就像鲁迅先生所说的:宁肯把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而画家特有的色彩感、造型感又使其文有着别具一格的明澈与棱角。英国文艺评论家迈克・苏立文教授在评价吴的文章时,曾说:“单凭他发表的文字就足以让他在艺坛上占一席之地。尤其是他那样强烈、简练与坦诚的表达方式,可与他所崇拜的凡・高媲美。”评价之高,可见一斑。

吴冠中曾言:“我感觉以后我散文的读者肯定比欣赏我的画的人要多。”愿其文名与画名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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