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书架上摆一套书,是作家出版社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出版的一套丛书,名为“文学新星丛书”。第一辑按发稿前后为序的书籍有:阿城的《棋王》,王兆军的《蝌蚪与龙》,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何立伟的《小城无故事》。如今看这一批作者,已经都不是“文学新星”,而是“文学明星”了。丛书
先父施咸荣是研究英美文学的学者,很少读当代文学作品。1989年4月他将第二次赴美讲学,临行前要我帮他找一些中国当代文学作品,作为他讲学时的参考。我推荐了这一套丛书,他津津有味花几天时间读完。我记得,他对阿城的《棋王》,还有莫言、何立伟的几个短篇赞不绝口,说是青年作家人才辈出,已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准。后来,他因为要在美国讲解中国年轻作家中的“现代主义”倾向,还拿走了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到伯克利讲学时,又转赠一位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的美国学者。所以,我的书架上至今缺此书,颇感遗憾。
这套书的编辑是石湾先生。我以前很少注意书籍编辑者的名字,可是这一套丛书精美雅致,我爱不释手,反复阅读,便记住他的名字。90年代初,我的中篇小说《无影人》被《作家文摘》转载,有个朋友告知我,我打电话向编辑部询问,恰巧接电话的人就是石湾先生。我立即向他表示仰慕之意,我们聊了约20分钟。我真心地尊敬他们。新时期文学事业里,正是有那些颇具眼力的编辑们辛勤地劳作,一批文学新苗才可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如今,这一套丛书可说是珍藏版了,书店里再也难以买到。直至90年代中期,类似丛书也还出一些,已是极寥落了。可惜,近几年间这样的丛书在书市上已见不到了。不仅年轻作家的中、短篇小说集很少出版,连那些具有鲜明艺术特色的长篇小说也难以出版了。可以说,书店的新书中,却充斥着大量商业化消费趣味的读物,而极少有真正的文学作品。面对如此状况,像石湾先生这样的老编辑们,即使组到了有较高水准的稿件,又有哪个出版社愿意问津呢!
今年7月中旬,我赴山西灵丘采风,认识了当地的作家房光先生。文联举行的饯别宴会上,他放喉连唱了几首山歌,那颇浓厚山野韵味的歌声在我耳边缭绕不绝。我明白,他的确是有艺术功力的。房光先生长期根植农村辛勤写作,还担任过副镇长。他出过一本书,中篇小说《莜麦谣》还被译为多种外文,受到国外评论家的好评。他新近创作了一部反映当代农村生活的长篇,正辗转于几个文学刊物间。他最近写给我的信中说,他不存望编辑采用它,只希望编辑处理稿件的速度快一些,“也好让它多闯荡几个地方。稿件有时候太像一个流浪汉了!”语气是颇苍凉的。我也只好回信劝他,不用急,好作品终必会出版的。其实,这也不过只是慰藉之言而已。我自己还有一部长篇小说,也正在各个出版社“流浪”呢。我们俩是同病相怜。
4年前,我在《中国青年报》发表致一位作家的公开信中说,在这个扰攘的世界里,诱惑实在太多,一些知识分子忘记了知识,一些作家也忘记了文学,我感到悲哀,作家以后会不会成为一种让人讪笑的职业呢?现在看来,这一番话也有偏颇,有些事情不能仅仅责备作家的。甚至,也不应该仅仅责备编辑,不应该仅仅责备出版社。这个时代,作家不光像流浪汉,其实更像个乞丐,这儿伸伸手,那儿伸伸手,乞讨我们心目中的文学。
当然,就我个人来说,我还是愿意最后坚守在文学这片土地上。可我,又怕自己坚守的土地却没有了土壤,而只是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