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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利内克笔下的现代公主

2004-12-01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死亡与少女》是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地利女作家耶利内克2003年发表的作品。薄薄一册书包括五个剧本,分别是《死亡与少女I―――白

雪公主》、《死亡与少女II―――睡美人》、《死亡与少女III―――罗莎蒙德》、《死亡与少女IV―――杰姬》和《死亡与少女V―――墙》。耶利内克的戏剧完全有别于传统的戏剧,没有起伏跌宕的情节,没有性格的发展与冲突,没有多少舞台指导说明,有的只是内心独白如描写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的夫人杰奎琳的《死亡与少女IV―――杰姬》,要么是两个人物之间的对话。比如《死亡与少女I》只有白雪公主与猎人的对话。白雪公主仍就是美人一个,容颜未改,话题未变,说着后母和镜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而猎人则以死神形象出现,满口的哲学语汇,死亡,真理,时间,俨然一个大哲学家(耶利内克指涉的正是海德格尔)。他不但追猎动物,也偷猎他人时间,是个“靠别人的时间为生”的死神,最后偷走了白雪公主的时间(生命),美人去了,死神赢了。

虽说书的副标题为“公主剧”,但耶利内克彻底颠覆了原来的童话文本。如《死亡与少女II―――睡美人》里的睡美人可以上杂志封面,可以上电视,王子也是一副现代时髦青年的模样:兜揣手机,头喷发胶,上穿T恤,下穿肥大的冲浪裤。格林童话中的玫瑰公主就是一个简单的小美人,经王子一吻,立刻苏醒,然后和王子一起走出宫楼。不久,王子和玫瑰公主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幸福欢乐地生活在一起,一直白头到老。可耶利内克笔下的睡美人满脑子思想,醒来就醒来呗,跟着王子过幸福的日子不就完了吗?不,非得东问西问的,“你是谁?”“我是谁?”“你还是原来的你吗?”“我还是原来的我吗?”醒后不跟王子谈婚论嫁,非说些什么“瞬间”、“永恒”、“时间”和“死亡”的话题。格林那里单纯、美丽的公主在耶利内克笔下快成了哲学系的女大学生了。家喻户晓的童话人物之所以在耶利内克这儿变了形,是因为他们早已脱离了原来的外壳,成为一种符号,代表着一个概念,一种声音。在耶利内克看来,剧中主人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在说,声音比人重要,而且正面反面声音都要有。她说“谁能说什么人物该在戏剧中说话?我随意让许多人出场,彼此针锋相对,可谁是谁呀?我根本不认识这些人!每个人都可以是另外一个人并被第三者扮演,这第三者和第四者是一人,人们没注意到。一个男人说。一个女人说。”

耶利内克笔下的女主人公不都是虚拟童话里的公主,也有现代职业女性,主要是女作家,还有真实世界里的美女,如香消玉沉的原美国第一夫人杰克琳和英国王妃戴安娜。《死亡与少女III―――罗莎蒙德》也是借前人作品中的一个人物,是对德国女作家威廉敏娜・车济(WilhelminevonChezny)作于1823年的戏剧《罗莎蒙德,塞浦路斯的侯爵夫人》改写的,但耶利内克在这里探讨的女作家的生存状态,既有对写作的思考,也有对女人角色与作家角色之间矛盾的无奈。字里行间也透着优秀知识女性的傲气。罗莎蒙德孤芳自赏,孑然一身,孤独无助地生活在浪尖上。虽说后来出现了男人,但两人之间的对话也是各唱各的调,各吹各的号,剧结尾时男主人公说:“一个声音。一个声音。一个声音。一个声音。说。”而罗莎蒙德则无言以对:“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我的声音。我的声音。什么也没说。”《死亡与少女V―――墙》也是表现当代女作家的,剧中人物有奥地利著名女作家英格博格・巴赫曼、女作家玛尔伦・豪斯霍费尔和美国女作家西尔维亚・普拉斯。两个女人杀了一只公羊后,端着血碗爬上一堵隐形墙,然后围绕着这堵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墙展开对认识、思维、判断、概念、真理的探讨。当然也离不开男女之间永恒的矛盾与问题。

耶利内克语言看似简单,但理解难,小处明白,大处糊涂。有时每个词都明白,可整个句子不知所云;有时一个句子明白,在上下文里就不知什么意思了。可不管怎么说,糊涂只是局部的,她的作品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全篇云山雾罩。理解难度的增加还在于语言简单,常常一两个词,或者几个词就是一个句子。过于简单的句子其实最难懂。她的作品跳跃性很大,在时空与虚实世界里来回穿梭,这已经增加了作品的难度,再加上文字过于简练,有时就不知道句子要表达什么意思,说的是什么,想把句子补充完整也不知道从何下手。但这样的风格不一定就不好,文字简练可以无限扩大读者的想象空间,达以少胜多之功效。文学文本的空白多少和阐释的可能性是正比的,空白留得越多,阐释的可能性就越多,这也符合现代文学的开放性。

其次她的语言口语化,有时连语法都不规范,可她却用这些日常生活的简单用语甚至粗俗的语言不但戏说哲学和日常生活的琐事,而且也涉及一些诸如认识,真理,判断,体验,永恒,瞬间和死亡等哲学问题,在后一种情况下内容与语言反衬很突出。她的语言简单是和她戏剧主张分不开的。耶利内克认为现在戏剧有种不好的倾向,“演员假,而观众真。因为我们观众不需要假,演员却不。”与这种趁势相背离,她追求的是平民化,真实化的戏剧,她说“我不要戏剧”。她称自己的剧也许就是“时装表演,女人们穿着时装说句子。我想浮浅。”看来耶利内克的戏剧追求和她的戏剧实践还是有很大距离的。就《死亡与少女》来看,主人公也许穿的的确不是老百姓的衣服(美国第一夫人,英国的王妃,代后记中的人物怎么可能和咱们穿得一样!),语言也的确是老百姓的语言,可讲的决不是老百姓的故事,连人类最基本的情感需求比如爱情都很少涉及,倒是有恨,有情欲,让读者看到了人类的天性和负面的东西。当然这也是老百姓的事儿,但更多的还是像模特们开哲学研讨会。

耶利内克是玩文字游戏的高手,常常是一个词根加上若干个前缀或后缀后同时出现在句中,比如《死亡与少女II》里描写睡美人,就用了德语ein鄄wecken,aufwecken,前者是把什么东西密封起来,后者是唤醒某人。用了这两个词说睡美人“密封”100年后被王子唤醒还能让中国读者理解,因比喻很贴切,也很形象。但作品中还有许多文字游戏,词类之间、同音异义词、同形异义词之间万花筒似地变,翻译起来不容易,读起来也难,中国读者读译文时是体会不到原文味道的。她作品难还难在代词一统天下,有时搞不清谁代替谁,什么指代什么。另外在耶利内克那里行距、字母的大小写、字的形状本身都有含义。

《死亡与少女》中译本很快会与读者见面。如果您想在她作品中猎奇,找心跳的感觉或情感的慰藉还是劝您别买吧,现在物价上涨,挣俩钱不易。但您想放飞想象,想与耶利内克进行精神交流,产生思想共鸣,不妨买来她作品读读,反正不贵,没俩钱。

《死亡与少女》耶利内克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1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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