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与陈均远先生见面,是5年前的事情。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天上有没有太阳没有印象了,不下雨是肯定的。
我和钱亮、王永发三人在规定的时
陈均远先生在家中等待着我们。先生个儿细高,肤色黝黑。云南贵州海拔高,阳光烈,常年野外者,皮肤易被灼伤,陈说自己每年都要脱一层皮。
陈说话时语速快。坐下没聊上几分钟,就有人问事,以后陆续有电话进来,陈均远先生也就这样边聊边不停地应付着一些计划中与计划外的事情。因为谈话不停地被打断,很难集中在一个完整的主题上,陈均远先生的思维也在这种断断断续续的谈话中跳跃着。
虽有前约,陈均远先生最初仍没有完全搞清楚我们是做什么的,等明白我们是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的编辑上门约稿时,陈说,现在哪有时间写书啊。陈说的不是客套话,五年前的这个时候,陈正处于发现贵州小春虫之关键时刻。当然,这也是我们后来才知之事。当时,我们对陈的专业情况没有搞明白多少,陈均远先生很投入地说着他可爱的古生物石头时,我们只能静听,一无和弦,我们不能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陈的叙述娓娓动听,有趣而又吸引人,听着听着,我们也感觉到这些故事真的非常好玩。
陈均远先生也许又想起面前的我们是来自出版社这样的事实,他的思维一下跳入了另一主题,他说不久前为中央电视台写了个节目,那解说词就是他写的,我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说最近电视播了,我也看了,拍得好极了,印象极深的是那些解说词,写得如散文一般,优美而华彩,富有激情,那句“让我们一起抚摸远古生命”的台词,诱惑力很强,让我心动了好一阵,我还一直以为是电视台请哪位散文大家写的,没有想到妙笔出自陈均远先生之手。我说这个解说词就可成书出版。听这话,陈均远先生开心地笑了起来,说是啊是啊,这可是非常快乐的事情,真想找个安静之处,山明水秀,无人打扰,好好休息,轻松读书,随心写作,神仙般的日子啊。陈均远先生接着说,阿里山里有个风景极佳之处,中国台湾清华大学的李家维教授让他去休息和写作。我们说这本书写成后就交给我们出版,今天来就约你的这本文稿呢。
谈话终于切入了正题。我们说像陈均远先生文笔这样优美的大专家真还不多,现在给公众看的科普书不太好写,大专家也不太愿意写这一类图书。原因或许是与专家的资金来源有关,于是,大家讨论说,发达国家专家的钱来自于公众,用公众的钱,公众会问你这些钱用去做什么了,专家自然要向公众有个交代,说说自己手上所做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说实验室里面的三长两短。只有努力让自己成为公众关心的人物,公众才会心甘情愿地把钱给你去用。与陈均远先生讨论这些事情,视觉比较独特,感觉非常新鲜,也悟出了一些道理,这自然拉近了我们与先生间的距离。陈均远先生说,他得对过去20年的研究工作有个反思。同时,通过此书的写作,打破公众对科学探索的神秘感。“其实科学家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普通公众关心的平常问题”,而古生物学家期望通过自己的科研成果,解决“为什么我们在这里,我们来自何处”这些古往今来公众一直在思考的亘古之题。他还希望从自己开始,有更多的科学家为普通公众撰写一些书,以缩短公众与科学的距离。
说到这个份上,陈均远先生的兴致特别高,也就将写书的事情答应了下来。从陈均远先生家中出来,我们觉得不虚此行,收获多多。这是我们第一次与陈均远先生零距离接触,一起抚摸这些远古生命,虽非直接,也让人感到异常的兴奋和快乐。但我们也知,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后面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很多。不过,只要诚心待人,没有做不来的事情。
二
因为组织了陈均远先生的稿件,也就更上心陈均远先生的学术走向。知道近20年来,陈均远先生的一系列发现意义非凡。
陈均远较早的化石挖掘工作是在加拿大落基山脉,落基山脉位于加拿大的西南部。此山脉中寒武纪的布尔吉斯页岩动物群,被誉为古生物的天堂。近百年来,经古生物家的不懈努力而在远古生命研究领域独领风骚。陈均远先生在这儿的“热身”、“预跑”为后来的“起跑”、“冲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起跑”机会终于来了。1984年,陈均远先生预言的相类似的寒武纪化石群在中国云南的澄江开始发现,澄江可能会有更重大的发现和突破,陈均远先生毅然放下在加拿大落基山脉的工作,来到澄江帽天山,开始了新的研究。
澄江,云南省昆明市东北约50公里处的一座小县城,位于美丽的抚仙湖畔。这里,有着保存完好的寒武纪大爆发动物化石群,这些多门类生物化石群吸引了众多的地质古生物学家的注意。
陈均远先生和他的科研小组对澄江的古生物化石群进行了发掘和研究,发现现今世界上几乎所有动物的门类都在寒武纪早期这一时期快速出现,此时出现的生命形状同今天的生物相比已很相近,说明在寒武纪早期,动物的多样性就已建立。澄江发现的这些古生物化石不仅保存了生物骨骼,还保存了表皮、眼睛、肠胃、神经等各种软组织,生动再现了5.3亿年前海洋生命的壮丽景观和现生动物的原始特征。澄江动物群发现的价值在于早于加拿大布尔吉斯页岩动物群1500万年。其研究意义在于首次从理论上对寒武纪大爆发本质进行了系统阐述,正确诠释了寒武纪大爆发事件,是存在生物大爆发的重要证据,揭示了多彩多姿的寒武纪大爆发动物世界。在现生动物门和亚门化石的发现、脊椎动物和节肢动物的起源和早期演化、绝灭类群解剖学和亲缘性的研究等方面均超越了布尔吉斯页岩动物群的研究。
美国《国家地理》《自然》杂志等世界一流期刊用封面刊登澄江古化石群,并介绍陈均远先生的科研学术成果,《时代周刊》《发现》和德国的《明镜周刊》分别发文对澄江动物群进行了报道。《纽约时报》评论此是20世纪最惊人的发现之一。此后,陈均远先生的一系列研究更让世界为之侧目,并列入《生命科学》《细胞、胚胎与演化》《人类演化神经生理学展望》和《演化革命》教科书、百科全书和国际知名科学读物。2004年2月20日,陈均远先生摘取了中国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之桂冠。
三
在关注陈均远先生学术成就的同时,我们从未停止对他文稿写作的追踪。对陈均远先生的忙碌及书稿难以动笔我们早有思想准备,但是,陈先生四处奔波马不停蹄,其忙碌程度也非常人想像。若按通常组稿方式,此任务很难完成。后来情况也果真如此,5年多时间中,电话不知道打了多少,伊妹不知发了多少。出版社从申报选题起,即被列入了重点,出版社重点,集团重点,出版局重点,直到国家重点。列入了国家重点,层层级级全都倍加重视。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当年王进喜同志的口号再一次成为工作中的指南。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每周必开一次社委会,每月必开一次生产协调会,陈均远先生在何处?书稿到手了没有?近几年中,这两个问题成为每次会议胡明王秀社长必定要提出话题,“老生常谈”也得不停地谈。胡明王秀社长说,什么理由也不要多说,一句话,文稿到手是硬道理。每次开会必定要有组稿情况进展情况汇报。
我们的编辑追着陈均远先生去了西南。陈均远先生的过人智慧、工作热情和拼命精神,再一次让人感动,也树立起我们一定要组织出版好这一书稿的信心。
若非零距离与陈均远先生接触,很难想像陈均远先生的考察研究有多艰难。据称,澄江古生物化石发掘初期,条件艰苦,经费紧张,风餐露宿,日晒雨淋,马车上山,寻找化石,锄头刨土,采取标本,人背肩扛。马车也雇不起时,陈均远借了辆旧摩托,山路崎岖,尘土飞扬,安全极差,他全不在意。有时旧摩托车坏了,陈均远搭便车,没有便车就步行上山。后来经济好了一些,购了一辆旧普桑车,南京云南间一路开去开来。一路风尘,一路颠簸,一路阅读,一路思考。为方便工作,陈均远把工作室从南京搬到了云南,又从县城搬到了山下。租间民房,一扇小窗,远离城市,忍耐寂寞,白天采石,晚上科研。夜已阑,人未歇,追溯远古,孤灯独明,路途漫漫,坚韧以求。实践和阅读,铸就了陈先生敏锐的观察力和创新精神,也使他的目光能始终紧逼学术前沿,并最终做出显著成绩。
几年间,陈均远先生在科研工作积极进展同时,也陆续将书稿写出了一大半。书稿中,陈先生除了详尽叙述这些年发现澄江古生物的研究成果外,最有意义之处是加入了发现贵州小春虫这项世界级的成果,如同先生在书稿前言中所说,这是第一次系统讨论有关小春虫的发现。
最初组织陈均远先生的稿件时,我们只是被他澄江生物群的发现所吸引。其实,陈均远先生关于小春虫的发现才是最让人激动与兴奋的事情。如果说陈均远先生在加拿大落基山的工作是“热身”,在澄江的工作是“起跑”,那么,贵州小春虫的发现,才是陈均远先生的真正“冲刺”。
就是这只5.8亿年前的远古小虫子,翻开了人类认识早期生命演化史的新的一页,在科学界激起了新的波澜,再次震惊了世界。这个古老动物体长仅0.2毫米,却保存了一对体腔、成对排列的感觉窝等两侧对称构造。清晰可见该动物剖面的外胚层、内胚层和完全中胚层。这一动物构造的复杂性显示出它已处于成年期的发育阶段,表明在寒武纪之前4000万年,动物分化成多样的身体形状和大小所需的基因工具也许已经进化出来了。它所生存的时间相当于地球雪球事件的严冬刚刚过去、早春才来不久的瞬间。陈均远先生极富诗意地将这一古老的动物命名为“小春虫”。
动物的进化大概经历了三个主要阶段:从躯体的不对称到辐射对称,再到两侧对称。只有跃进到两侧对称阶段,才可能形成复杂的神经系统和器官结构,使动物的运动机能大大提高。两侧对称是从低级动物通向高级动物的至关重要的一环,无此关键一环,何谈进化之今日人类。小春虫发现正好验证了这一“关键一环”之历史性转折。
(未完,本文下半部分见下期“科技视野”专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