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厅的一隅看着这小男孩。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最为讨厌甚至可恶的就是所谓“好心”。我不能阻止这孩子,我不能对他说:你的努力真是白费力气,你应当停止做这种傻事。我不能。在这个小男孩的心里,一定有着一种很宏大的愿望,一种幼稚却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决心。
细密的汗水,从这个小男孩光滑敞亮的额头上爬了出来。但他仍旧专注而认真地用劲儿朝上蹦跳,一下,又一下……
对于无望的追求是不是就是希望 明明难以企及,偏又锲而不舍。这种力量,尽管充满了悲剧意味,却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
这郁郁寡欢的小女孩。她的父亲是我的战友,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患血癌死了。作为母亲唯一珍贵的遗产,她被外祖父母留养了下来。外祖父母的爱是不用怀疑的。
大约一年之后,小女孩的父亲在南海之滨一座小城重建了家庭。但是这个家庭因种种缘故没有维持几年便解体了。当小女孩的父亲一路风尘地又来到她的身边时,她执拗地拉着父亲的手,到她的老师家,到她所能找到的每一个同学家,一遍遍地,指着自己的父亲,对老师和同学说:“这是我爸爸 ”这似乎是一个很特别的时刻。这个时刻一定是她计划了很久的,梦想了很久的。在每天上下学的学校门口,同学们扑向父母的欢叫声中;在暑期寒假的家长会上,老师充满疑窦的目光里,她一定就开始向往这个时刻。她要证明的只有一件事或者一句话。这件事或者这句话对其他同学来说是不屑一顾的,甚至是可笑的,但对她是多么的重要 现在她如愿以偿。她骄傲的口吻和自得的神情令人吃惊。
其后的某一天里,她因为过于惹人生气而挨了父亲的揍。这么一件糟糕倒楣的事情到了她那里,却作为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成了类似于抚摩的享受。她竟然从郁郁寡欢里走了出来,变得快乐、伶俐而又聪颖。她怀着一种极强烈的冲动刻意寻求这种体验。每一次挨揍过后,愈加增添了她对父亲的热爱和依恋之情。
这个小女孩!每每想到这个故事,就依稀看见一颗幼小而残破的心,在无声的孤独里,在热烈的渴盼中,那么令人怜悯地悸动……
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刚刚从水族宫里走出来。他们兴奋的脸上水光粼粼。
小女孩扑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如果让我俩留在水族宫里,”她对着小男孩说,“变成鱼,你愿意变成什么?”
“黑魔鬼。”小男孩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
小女孩叹了一口气,“那我也变成黑魔鬼算了。我原先是想变成鹅顶红的。”
“那我就变成鹅顶红吧!”小男孩热烈而爽快地说。
他们把手拉在了一起,洋溢着轻盈、安适的欢乐,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
不久以前,一位来中国观光旅游的美国老太太,用那根曾经指点过世界许多名胜的手指,在一群中国孩子中指点了三下,于是三个孩子:一个10岁的女孩,一个7岁的男孩和一个大约有5岁的女孩,站到了这位美国老太太的面前。
美国老太太拿出一只玻璃瓶子。瓶肚很大,瓶口很小。三只刚能单独通过瓶口的小球正躺在瓶底。小球上各系一根丝绳,像青藤一样从瓶口爬出来,攥在这个美国老太太的手里。
美国老太太狡黠而自负地笑了一下,对着一旁的中国主人说,都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现在我要试一试。
三个中国孩子露出紧张惶恐的神色。
她宣布游戏规则。这三个小球分别代表你们三个人。这个瓶子代表一个干井。你们正在井里玩。突然,干井里冒出水来,水涨得很快,你们必须赶快逃命。记住,我数七下,也就是只有七秒钟,如果你们谁还没有逃出来,谁就被淹死在井里了。
她把三根丝绳递给了三个中国孩子。
空气骤然凝滞了,好像死神正在四周徘徊。
美国老太太作出一个表示开始的手势。只见那大约5岁的女孩很快从瓶里拉出了自己的球;下来是那个7岁的男孩,他先是看了一眼比自己大的女孩,接着迅速地将自己的球拉出瓶口;最后是那个10岁的女孩,从容又轻捷。全部时间不到五秒。
美国老太太惊呆了。本来一场惊心动魄的游戏,竟这么平淡而乏味地结束了。
她先问那个小男孩,你为什么不争先逃命 小男孩摆出一副很勇敢的劲头,手指着那个最小的女孩,“她最小,我应当让她呀 ”她又问那个10岁的女孩。“三个人里我最大,我是姐姐,我应该最后离开。”女孩说。美国老太太又问,那你就不怕自己被淹死 女孩答道:“淹死我,也不能淹死弟弟妹妹。”
泪水刷地一下就从美国老太太的眼里涌了出来。她说她在许多国家试过这种游戏,几乎没有一个国家的孩子能够这样完成它,他们争先恐后,互不相让……
聪明究竟是什么?
三个孩子告诉我们的是:聪明不仅仅是智力发达;聪明是一种爱,一种忘我、无畏的品格。
(摘自《生活是一次没有地图的旅行》,新世界出版社2004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