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一过,二十一世纪的头一个十年就过去一半儿了。时光流逝,不仅女人要感慨芳华如烟,男人也会黯然神伤。回想十几年前,我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心中充荡着万种豪情。仿佛一座天池,在任何一个地方打开一个口子,就会有一条瀑布奔流而下,冲出一条大河来。年轻意味着未来,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据说北京现在
年轻时还读过中国的励志诗文,“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以前不求甚解,觉得是劳心者治人的意思。现在忽然觉得有问题,或许不是因为躲避劳动之乐,而是无需除草之乐吧?这且不管了,我一向觉得,人生最大的乐事莫过于喜欢自己的职业,而以读书为职业,自然是乐上加乐。然而我现在常常感到苦恼的却是,没有时间读闲书。那种信手翻来,翻到哪里是哪里;信笔写去,写到何处是何处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我在年轻时也曾为自己虚拟了一个单子,却早已沉进了记忆的深渊,偶尔有点点光影闪过,立即被汹涌的现实之流荡涤得了无踪影。
今天是今年,明天就是明年了。这样的日子每年只有一次,每年都有一次。虽然年月日只是人的划分,但是时间之流却在特殊的日子表现出特殊的流动,每年到了这几天,人就会有特殊的感慨。我有一位朋友连续几年在这时写年终总结,把一年来的大事梳理一下,发给亲近的朋友们。仿佛单位里发放年终奖金一般。又仿佛秒针的咔嚓积累到了一个份额,咣当一声撞开了自鸣钟上的小门,一些小人跑出来,热热闹闹地吹吹打打,宣告一个旧时刻的终结和一个新时刻的来临。
年终岁尾,一个告别的时刻。罗大佑唱道:“告别的年代分开的理由终不需诉说出口,亲爱的让我再见你一面,请你呀点一点头。”我在年轻的时候曾唱给一个女孩子听,她一边听,一边拼命地点头。见是见了,分还是要分的。一个新的时代不可阻挡地到来了。在现代汉语中,新是一个好词,所以在没有新的时候,还要想办法给它创出来,并且要作为一个工程。真是怪异。有一次闲聊,张辉博士感慨:“为什么要新北京,新奥运?为什么不可以是老北京,新奥运?”前不久看到华新民女士为孟端胡同45号院的消失而痛心疾首的文字,又一个漂亮的老四合院在推土机下化为乌有,连紫禁城都成了盆景,哪里还找得到老北京。张祥龙教授在《从现象学到孔夫子》的序言中写道:“我总觉得,我们现在正在丢掉的……是那些使我们是一个中国人的东西,是那让我们觉得有意思,有祖母的爱意和古老城墙环抱的东西。”“‘中国人’面对的就将是一个完全没有真正中国味道的世界,而要过的就将是一种总在艳慕进步者,而自己又总也不够进步的喘气心跳的生活。”就如邯郸学步,学步不成,反失其本。
四年前,2000年1月1日,这是全世界共同渡过的第一个轰轰烈烈的全球性节日―――迎接新千年。这是一个来自未来的节日,一个来自未来的地球村的节日。而这个节日,是由基督文明的格里高利历给出的。这是一个巨大的象征,一个有着巨大阴影的象征。
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这是一个全球化的现代化和现代化的全球化的时代。对于这个时代,我愿意采用一个新的命名:有限地球时代!
在人类历史漫长岁月中大部分时段,相对于人类活动来说,地球可以看作是无穷大。然而现在,地球已经太小了。有限地球,这是现代人的生存背景,对于现代社会的一切思考,都只有在这个新的背景下展开才有意义。有限地球时代,人类的空间越来越小,就如一盘棋下到了最后,收官的时候已经变不出多大的花样了。时钟的每一次咔嚓,都使人类的可能性减少一分。对于有限地球上食量巨大的人类的未来,我充满了悲观。
既然所有的物种都会灭亡,连地球也会免不了到头那一日,人类当然也不会例外。然而,人类是将寿终正寝,还是将中年暴毙?人类在自我毁灭的同时,是否有权利让整个生物圈为它殉葬?
这些问题也许是可笑的。不过前一段时间精读刘小枫《刺猬的温顺》,倒是平添了几分底气。一个数学家可以为学术而学术,并因此成为优秀的数学家;而一个哲学家如果为哲学而哲学,则是荒谬的。因为“哲人天生就要为思考人类‘应该如何生活’受折磨。”思考“什么是美好的生活”,不仅是哲人的工作,更是哲人的使命。尽管这种思考永远也不会有终极答案,但是,“思考何为美好,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本身就是美好的。”
作为一个个人,我们需要思考个体的生存与幸福;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需要思考中国的未来和命运;作为人类的一个成员,我们也要思考人类这个物种的价值和责任。
十年前的今日,1994年12月27日,一个文学青年写了一首《临近一九九五》,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这时天空泛起昏黄的颜色眯起行人的眼立交桥下车声灯影之间一棵树一棵树轰地一声倒下了
它的最后一片叶子还在树枝上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