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著名女作家琦君曾深有感触地说:“当年看《红楼梦》只看故事,诗、词、赋都跳过去”,读了蔡义江的书后,方悟以前
《红楼梦》里诗词歌赋众多,使人不能不惊叹曹雪芹的才情。脂评云:“此等(诗词)才情自是雪芹平生所长”,“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有传诗之意。”但“红楼诗词”决非曹子卖弄诗才,亦非书中闲文,而是整部《红楼梦》的有机组成部分,与主题推进、人物命运、情节发展融为一体。而义江先生的《韵语》,正是把各首诗词曲赋放在小说的特定章节结构中,并借助自己深厚的诗词功底,为我们加以有机地解析。
先说《韵语》解诗,绝非流于单纯鉴赏,而是注力于诗词背后的要旨。如宝玉所作《芙蓉女儿诔》是“非常特殊、非常重要的作品”,但篇幅冗长,又用典忒多、文字艰深,难以解读,《韵语》便把它译成诠解深透、句意准确、文笔优美的白话口语,将“说明”、“注释”、“赏析”、“译文”熔于一炉,最终点出“虽诔晴雯,实诔黛玉”,“为阿颦作谶”的要穴,和揭露“邪恶势力”的“微词”。如是,既节省了篇幅,又要义全出,更令读者畅明易懂,可谓一举三得之妙!
“红楼诗词”一个重要的特点是为各人度身订造。脂评评注《海棠诗》云:“宝钗诗全是自写身分”,黛玉诗“不脱落自己”,湘云诗“又不脱自己将来形景”。……但光看脂评,终究还不明白各个人物“自写”了什么“身份”,而读过《韵语》的相关析释,即可具体领略其中奥味。义江先生高度评赞曹子“模拟人物”作诗的“极大本领”和“红楼诗词”的“个性化”,把不同人物的“身份”、“地位”、“性格”、“教养”、“职业”、“文化层次”,模拟得酷肖逼真。如行女儿酒令时,宝玉的“才情洋溢,格调高雅”,冯紫英的“文墨不多”、“豪爽粗犷”,蒋玉菡的“活像戏曲唱词”,薛蟠的“淫腔秽语”,云儿小曲“完全符合妓女身份”,个个“写活”其人,“续书者决写不出此类文字。”
“红楼诗词”另一个重要的特点是以诗为“谶”:以谶语式的诗词预示女儿们的悲惨结局。“太虚幻境”中十二钗的判词、曲子不必说了,自然是悉用“诗谶”之法,“为几女子数运之机”。当然红学家对这些诗词的分析各有不同,如宝琴的诗谜《怀古绝句十首》,历来研红家多着眼于猜测谜底为何物;她的《真真国女儿诗》是否真的“外国美人”所作,也属惝恍迷离。而《红楼韵语》则见解独到、新意叠出,认为:前者的谜底“猜对猜错,对小说都毫无意义”,“其实它是《红楼梦》的‘录鬼簿’”,“隐写”十个女儿的命运,是“大观园女儿的哀歌”和“人生之谜”;后者其实“隐寓着宝琴自己的将来”,是她“将来的自况”,即她“许给了梅翰林家,最后境况仍不免如此凄凉”!
蔡义江原是中国古典文学的资深教授,因此他引用古典资料来“说诗”,信手拈来、驾轻就熟。如他谈到“赏花吟咏”,即引清・方浚颐《梦园丛说》都门赏花情景,及爱新觉罗・永恩的《诚正堂稿》中《菊花八咏》,指出这类雅事乃“清代时风”。对于《葬花吟》,又论述其风格是“仿效初唐体歌行”,并以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曹寅的“百年故冢葬桃花”句证之。黛玉与香菱谈诗一节,所涉诗人广、诗理深,不易懂,《韵语》对王、杜、李“三大家”等等一一作释,并点出她俩“明显地受宋代严羽《沧浪诗话》的影响”。宝玉关于“远师楚人”大段议论,深奥费解,而《韵语》详加诠析,明揭其“微词”,但因雍、乾间“文禁酷严”,不得不“隐真意于玩文耳。”……
蔡义江所作律诗绝句造诣极高,因此他能随处就“红楼诗词”道出一般人不注意的门道:如宝钗出《咏太极图》五言律设限“难人”:限“一先”韵,并须用尽“该韵脚所有字,”一个不剩,“难”在哪里?非谙熟律诗者实在不懂,看了《韵语》则恍然洞然矣!第75回脂评说“缺中秋诗,俟雪芹”,他又从“禁体诗”找到“暂缺的原因”:该诗“作者构思较费心力”之故,实在蹊径独辟,独具只眼,开人茅塞!
《韵语》一书的构思新颖,将《红楼梦》中的诗词分成“红楼引”、“最怜女儿心意”、“彩笔写花花解语”、“赏心乐事谁家院”、“痴人不解仙音”、“断玉碎金补”,体裁上不是一部板着面孔的学术著作,而是亲切好看的“红楼诗词”的入门书。随意翻阅,当能发现珠玑玉彩焕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