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受宠

《忽然受宠》收入的是“随笔大王”陈彤的最新随笔。她曾因出版《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有多少爱可以胡

拍婚纱照的时候，一眼就可以分辨出哪些是老夫老妻，哪些是新婚燕尔。像我们那样去拍照的，老公坐在一边看报纸，由着我一个人去挑婚纱，无论挑上哪一件眼睛都不眨地说“挺好的”―――婚龄绝对在五年以上；而那些双双对对有商有量的，尤其是女的娇娇滴滴嗲声嗲气，男的伺候左右像蜜蜂采蜜，一定是准备结婚或者结婚没两天的。我老公还好意思说：“咱们老夫老妻了，不在那个。再说，谁刚结婚的时候，不是嫁鸡鸡随，嫁狗狗随？”

别别扭扭地照了婚纱，彼此都怒气冲冲的。他觉得请一天假陪我去拍婚纱我应该感恩戴德；而我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取婚纱小片的当天，我们又大吵了一架。他说就你这岁数，在旧社会都有七八个孩子了，还以为自己是格格，动不动就要人哄。你说我容易吗？上班听领导的，路上听警察的，隔三差五地听一回老妈的，做生意谈买卖还得听客户的，好容易娶个媳妇，应该是善解人意的吧？一句话不对付就得赔不是，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这男人哄女人，一句两句容易，一天两天也不难，难的是你让他哄你一辈子！时时刻刻岁岁年年！

我当即摔门出去。这种吵架对于我们完全算是常规战争。

到了下午，一个朋友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老公怎么样？我说挺好的。他说我老公的工作地点是“非典重灾区”，可是要小心。我有点后悔早上跟他吵架，何必呢？整个下午，各种各样的消息传来传去，搞得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分外紧张。我老公也打了几个电话，先是问我们单位是不是有了非典病人？接着又说要接我下班。再接下来几天，恍若“嫁鸡鸡随”的初婚岁月，老公态度极好，晚上看电视的时候，也肯把遥控器递给我，洗过头也肯给我吹风，说脖子疼，也愿意给揉揉捏捏。照我以前的斗争经验，出现这种情况，一定是“有求于我”。所以我表面上安心地受用着，心里可一个劲儿地琢磨―――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地爱，他这是为什么呢？

越琢磨越不踏实。终于我问了他。他说：那天早上跟你吵架以后，心里特难受。

“有什么难受的？以前咱俩还说过更难听的呢。”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听信谣言，以为我们单位出了非典患者。

他说以前总觉得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辈子长着呢。可是那一刻，人家跟他说，快点给你媳妇打个电话，她要是被隔离了，你们十天半个月就见不着面了；她要真是非典，可是死不见尸，你最后只能得着一个骨灰盒。赶紧的，打个电话，问问。

他说的时候，我们靠在了一起，我们好长时间没有那么亲密过了。我有一种“忽然受宠”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内心充满幸福。我想两情若是久长时，还真是在“朝朝暮暮”。否则，就是在一起过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等有一天，老了，回忆以前的生活，能想起什么呢？

这几年，我们一直在“为了生活四处奔波”，整天忙忙碌碌，加班加点奔小康，一年四季，很少在一起。我老公曾经跟我说，你能把你工作中百分之一的耐心用到我身上，我就知足了。而我则说，你就把我当做是你最不重要的客户来哄一哄，我也就满意了。实际上，我们彼此都默认了一件事情―――咱们的日子长着呢，不在这一时。我对他没有耐心，他也懒得哄我，用北京话说“谁没把谁当外人”，都是本着先人后己的原则，先照顾领导、客户、朋友、同事、同学，最后有闲工夫了，才考虑到自己身边的人。不是觉得他不重要，而是觉得这是咱自己人，不用客气。

许多道理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当生命终结的时候，你再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但是，当我们年轻的时候，往往不懂这些道理，我们会认为陪着爱人一起散散步聊聊天看看电视这些事情有的是时间去做，反正我们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其实，仔细算一算，除掉工作应酬、孝顺双亲抚养子女、休息睡眠，你这一辈子能有多少时间和你的爱人相处？而这些相处时间里，有多少是不愉快的经验―――充满指责、伤害、误会、无理取闹？

顺便说一句，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很多人说是“激情”，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你不能要求生活中永远充满激情，就像我不能要求我老公在结婚6年以后，依然像初婚时候那样，天天哄着我开心。当“激情”慢慢过去以后，我想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也许是“体贴”―――身体的“体”，贴近的“贴”。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很安心的幸福，像春夜的蜡烛，温暖可靠，让人心里有着落。在“非典时期”的夜晚，基本没有什么应酬，我们多数时间就那么躺着，说些闲话，有的时候，什么也不说。好多年没有这样了。

（本文摘自《忽然受宠》，陈彤著，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