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尼采短短40多年(1844 1900)的生命中,病痛陪伴了他20多年。从1873年起,他就一直在生病,1879年他因病而放弃了教职,从此开始了10年的旅行生活。这期间,他游历于欧洲各个国家之间,寻找适于他的糟糕的健康的气候。
胃痛,眼痛,持续的头痛,各种歇斯底里的症状……无时无刻地折磨着他,并伴随了他的一生,情况时好时坏,毫无规律。而生命中最后10年的日子里,他的精神非常不稳定,徘徊于极度沮丧与极度兴奋之间。无数次,他感到自己的生命行将结束了,无数次,他又激动高亢得无法自控。1881年他给妹妹的信中写道:“相信我,我如今达到了全欧洲及其他一些地方道德沉思与道德研究的顶点。或许有朝一日,连雄鹰都要畏缩地向我仰视。”
这就是尼采,一个高傲、倔强的灵魂。那些病痛不仅没有将他打倒,反而激发了他无尽的激情。在无数的病痛中,他依旧创作出了令人激动的那些作品:《查拉特斯图拉如是说》,《善与恶的彼岸》,《偶像的黄昏》,《论道德的谱系》,《看啊,这人》,如此等等。也许他也像大洋彼岸那个叫嚣的硬汉一样,对命运绝不服输:你尽可以消灭我,但你绝对不能打败我。从西班牙战场上回来后,海明威终其一生也是生活于病痛之中,而他依旧像西班牙斗牛士那样,倔强顽固,不可征服。这也许就是强者们的命运,考验是命中注定的。
在病痛的深渊里,尼采没有绝望于黑暗,而是让精神的翅膀把沉重的肉体拯救了出来,把黑暗抛于身后,来到一片神秘的澄明之处。这就是病痛为他开启的另一扇门:心灵的澄明与开朗。
正像尼采根据自己的经验所指明的那样,患病会带来一种揭露一切的认识,令人高傲地摆脱一切事物。当病态教人以及其冷静的态度去看待事物,当生活中所有骗人的小把戏都消失殆尽,这时,受难的人便会“怀着轻蔑之情追忆那朦胧的世界,健康的人就无忧无虑地畅游在那里;并以轻蔑之心去追忆那最为高贵、最为可爱的幻象……”
他告诉自己的医生说,他“正以这种受难的状态来在思想与道德领域从事最有意义的试验与尝试,渴求认识的欢乐提高了我的境界,使我战胜了一切磨难与无望的心情。”对于自己痊愈不了的病情尼采一直怀有感激的心态,因为他认为,一名一向健康的哲学家,他的哲学道路将和其他的哲学家别无二致,而患病则指明了通向诸多的、彼此对立的思想方式之路,因为患病是教人产生重大怀疑的老师。
长久的患病让尼采以另一种方式在看待生命,仿佛一个立于生命边缘思考的老人。正像他所坚信的那样,患病不会取消人的思考,而是将思考纳入自身之中。多年以来对疾病的抗争使得尼采更多的去面对自己的心灵,去追寻它的健康。既然肉体已是这样伤痛与沮丧,那就应当找到心灵的健康与开朗。他对自己说:“保持强壮,我勇敢的心灵,不要问:这是为什么?”
面对沉重的肉身,尼采一直想寻找到一种轻盈飞翔的自由。他的理想就是:“追逐波浪与嬉戏,凡过于沉重的,俱消失在遗忘之中。”这样,即使是去面对死亡,也是幸福的。这也是他所一直向往的心灵的开朗,“珍贵的开朗,你这死之前最为隐秘、甜蜜的享受!”
拒绝沉重,追逐轻盈,这是用血的代价为生命开启的另一扇门。
银色的,轻捷地,像一条鱼,我的小舟驶上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