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新春伊始的某天夜里,北京鲁迅博物馆的保管部主任杨燕丽打电话来,告诉我:从因特网上看到,广州将拍卖鲁迅一幅手迹―――鲁迅录写的唐李贺《南园》诗十
近年拍卖市场生意红火,艺术品拍卖方兴未艾。随着名人字画价格日渐攀升,市场上出现的名人字画也越来越多。其中,市场十分稀见的鲁迅手迹也时有露脸,而且成交价很高。然而,仔细考察,至今所见,除1995年北京嘉德拍卖公司所拍卖的鲁迅两篇杂文《以夷制夷》和《言论自由的界限》外,就基本上全是赝品,而最近则有愈演愈烈之势,以至蔓延到了国际拍卖市场。
最初在拍卖市场上所见的鲁迅手迹赝品,是1999年在南京市的一个拍卖会上。那次拍卖前,报纸报道说有鲁迅手迹,我和我的同事们就备足了资金,前往南京,志在必得。但经我们对两件拍品仔细研究后,发现两件全是赝品!第一件,是鲁迅一幅诗轴,是鲁迅著名的《自嘲》诗,上面还有柳亚子的著名题跋。据我所知,这件珍贵藏品是国家一级文物,已经在北京鲁迅博物馆珍藏了几十年。1959年我馆编印《鲁迅诗稿》手迹本时曾翻拍照片,后来又曾由上海朵云轩制作过挂轴出售。难道会流散出去?在得到证实之前,谁也不敢轻言。但经我们仔细察看,先是发现其上的水迹呈放射状,明显是浇上去的,这是拙劣的作假手法。再仔细看,发现其天杆上隐约露出印章的痕迹,这便使我们悟到,这原来是当年朵云轩的复制品。我馆有很多这样的复制品,每件上都有相同的朵云轩复制章。后再经与北京鲁迅博物馆联系核对,鲁迅的手迹正好好地躺在鲁迅博物馆的文物库房里呢!
同时拍卖的另一幅横幅,则更明显连字都不是鲁迅的字了,凭我们多年揣摩鲁迅手迹的目光,一望而知,显系仿制。因此,我们判断这两件全是赝品。但我们并没有退出拍卖现场,而在现场“观战”,后来看到,前一幅被以9500元拍出,后一件则以5500元被拍走。
到了2004年,拍卖市场上忽然一下子冒出来好几件“鲁迅手迹”。先是3月间我馆在日本福井举办展览时,日本朋友佐藤明久传递给我们一个信息:在日本市场上发现一件鲁迅诗轴。后来,我们请对方把那件东西传真过来一看,又是《自嘲》!不过这次不是柳亚子的题款,而是鲁迅自己用了与给柳亚子那一幅相同的手迹书写的题跋。初初一看,真是神似。有些笔划,完全是鲁迅独有的。而且鲁迅这幅字写过不止一次,送过不止一个人,所以,出现有所不同的字迹,是完全可能的。但仔细一推敲,发现还是靠不住:其题跋从跋文到字迹竟与给柳亚子那幅完全一样,这就露出了马脚―――因为鲁迅即使自己来写,也不可能写到两幅字的字迹完全一样!何况跋文再写得完全一样,就更不可思议了。回过头来再看,有些地方笔致生涩,笔意过火,便终于显出了模仿的痕迹。
到10月,忽然从香港又传来一个消息:鲁迅的几件手迹,将于10月16日在香港拍卖!这又使我们一阵兴奋,但又不免心生疑虑:别又是假的!当时我正在北京出差,就赶紧叫人传真过来看:如果属实,我们打算立刻设法前往竞拍,实在不行,也要托香港的友人拍下来。等拍品传真过来一看,总共是4件拍品:一幅 二首 诗稿,两封书信,外加一个信封。诗稿是《无题(血沃中原)》和《无题(云封高岫)》两首写在一起(第263号拍品),书信一是1936年10月5日致日本人增田涉的信(第215号),还带信封(第208号)。第二封是给“炜春”的信(第243号)。经我们核对《鲁迅手稿全集》,发现这些全是假的!一则原件已收入《手稿全集》,再则明显是做了假,竟大胆到把鲁迅的字都重新编排、甚至改写了字句!两幅书法则明显是仿制,连笔致都走了形。
更离奇的事还在后面。这事刚过去没几天,上海的某拍卖公司又传出信息,新近的拍卖会上,又将有一件鲁迅书信手迹投拍。我们找来目录一看,果然又是一封鲁迅书信,而收信人又是“炜春”,内容竟跟香港的那封一样!也是1935年7月11日的,而且这次还带信封,信封上的收信人却使我们傻了眼:这个“炜春”明明是楼炜春,他是著名出版家楼适夷的堂弟,当时在上海天马书店任事,他曾参与鲁迅的《自选集》出版事务,而这封信谈的恰恰也是《鲁迅自选集》出版普及版的事,故这位“炜春”只能是他,断无别人。可是这回拍卖的这封信的信封,收信人却清清楚楚写的是“蔡炜春”,而且更加离奇的是,这人的地址竟是江苏某地,而楼炜春当时根本不在那里。而寄信人鲁迅的地址竟是厦门鼓浪屿!我的天!鲁迅只在1926年秋冬间在厦门大学任教时到鼓浪屿游览或办事去过,1927年离开厦门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怎么可能到了1935年还住在鼓浪屿呢?事实上这时鲁迅和楼炜春都在上海!这个牛头不对马嘴的信封,却搞得煞有介事,十分逼真。但恰恰是这逼真,也就把这“李鬼”的真面目彻底暴露了,使我们知道有人公然造假造到了鲁迅的头上,而且可以造得如此乱真!其实,一对照《鲁迅手稿全集》就更令人吃惊了:作伪者竟把这封已收进《鲁迅手稿全集》的书信重新加以排列,把底下的一个“为”字搬到了第二行上端。胆大妄为,已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