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2日,应邀参加北京师范大学举行的叶嘉莹先生八十寿辰暨学术思想研讨会。对于叶嘉莹先生的学术思想,我没有能力奉献新见,却想起了此前与叶嘉莹先生的两次见面,并愿意借此机会表达我对叶嘉莹先生的一些感受。
我初次见到叶嘉莹先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1982年夏天,四川大学历史系文史兼擅的缪钺
叶先生关于古典诗词的精彩见解,散见于她的多种著作中,一篇短文无法细论,也不必细论。在词体方面,她继承王国维、缪钺等前辈学者又有所发展的一个观点,就是她在《灵?词说》前言中所说的:“盖词之为体,自有其特质所形成之一种境界,以一般而言,词中所表现者,常是比诗更为深婉含蕴之一种情思和境界。”后来她又在另一篇文章《从艳词发展之历史看朱彝尊爱情词之美学特质》(载《清词丛论》)中将这种特质称为“弱德之美”,我以为是她对词之为体的一个基本观点。这个观点对我影响甚深,我在自己关于苏词的博士论文中对词史上一系列现象的褒贬评陟,正是以叶先生的“诗词有别”和“尊体”说为理论指导的。
再见叶嘉莹先生,是六年前的1998年。在南开大学召开的古典文学与文献学讨论会上,我再次听到叶先生关于古典诗词的精微之论。她还介绍了她正在组织的儿童古典诗词吟诵训练活动,同时我还知道她在南开创办研究所以及用自己多年积蓄设立多种基金的事。我感到她真的是将毕生精力献给了中国古典诗词。我当时也想起了十多年前在川大的那次讲座,她讲到数十年来漂泊海外,每读杜甫的“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便情动于中,不能自已。她还声情并茂地吟诵了70年代初次归国时所作的诗句,在场听众无不为之动容。我曾在会间向叶先生提及这段往事,她很高兴地随口吟诵出了诗中的两句:“天涯常感少陵诗,北斗京华有梦思。”
但我想我们不必尽用对故国的思念和热爱来诠释她数十年来所做的一切。古人曾言,“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其实我们诵叶先生的诗,读叶先生的书,叶先生其人也就在其中了。我们会发现,叶嘉莹先生实在是一个灵心悱恻、善怀多感的人,是一个沉婉真挚、蕴藉深微的人。她的性灵和心境与中国古代的诗性词心有着本质的相通,因而她对古典诗词之美才能有如此深细的观察与体悟,她才能在古典诗词中汲取到如许多的兴发感动的力量。这里面除了对祖国文化的深厚感情,当然还有后天的学养在起作用,但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更是依赖于一种先天的资质和禀性,那是旁人所无法学而致之的。
前段时间在电视上看到叶先生的专题采访,真不曾料到她的一生竟充满了那样多的坎坷和不幸。但叶嘉莹先生的一生既是辉煌的,也无疑是幸福和充实的,因为有那么多的古典诗词供她优游徜徉,沉潜玩索,含英咀华,乐在其中。我想,她的心灵一定常常荡漾着美好情感的涟漪,充盈着无边的愉悦和快乐。
这次是第三次相见叶嘉莹先生。她在会议的主题演讲中对自己诗词创作里乡情的阐发亲切有味,真情感人。又看见她身心健朗,思维清晰敏捷,记忆力超凡,一如往昔,打心底里感到欣慰。叶嘉莹先生曾经感叹,“自古以来,因读其书而慕想其人的读者,常未必都有能与其所慕想之作者相逢一晤的机缘遇会”,并举出杜甫之于宋玉“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的悲慨,和辛弃疾之于陶渊明“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的空叹(《唐宋词名家论稿・前言》)。从这一点来讲,我比杜甫、辛弃疾幸运,也比自古以来的许多读者幸运多了。
祝愿八十初度的叶嘉莹先生今后的岁月更加辉煌,更加幸福,也希望今后能有第四次、第五次以至无穷多次再见叶嘉莹先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