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奥尼尔
众所周知,尤金・奥尼尔由于在戏剧创作上的杰出贡献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早已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据显要地位,研究和论述他的戏剧成
就搜集到的这72首诗而言,1912年29篇,1915年17篇,占整个篇幅的一半以上。1912年,奥尼尔24岁,在康涅狄克州一个小城市新伦敦的《新伦敦电讯报》当记者,从8月到12月连续发表了28首诗(同年第一篇发表在《七星社年刊》除外),主要表达了他对社会生活和政治的关注,尤其对美国的竞选作了辛辣的讽刺和有力的鞭挞,例如长诗《长篇大论》(1912)开头:
大厅里有演说,演讲声音不断回荡/竞选的旗子在挥舞飘扬/听着那老故事,选民们坐得真耐烦/演说的老手们在扯淡/你听到了窃贼托拉斯的故事和它们巧取豪夺的信息/你听到了那首歌―――那么长!有多长?/又是老一套的奢谈!
奥尼尔的爱情诗十分突出,占了他诗歌创作中很大的比重。他由于患肺病,于1912 1913年之间住疗养院治疗,分别在1913年和1914年给两位女护士各写了一首诗相赠,仅表友情而已。1914年开始赠诗给他的情人比阿特丽斯・阿希,1915年绝大部分的诗篇都是写给她的,感情火一般的炽烈。奥尼尔在长诗《在我们的海滩上》(1914)里,把他和她如胶似漆的爱情写到了极致的地步,请读其中的一节:
我们拥抱在一起/我们互相接吻/我们躺在沙滩上四肢相贴/这样做不太慎重/那沉闷的老渔夫可能转过身来/可是对长舌妇和厌恶生活的渔夫来说/爱情与青春会在意什么?
1912年,奥尼尔与第一任妻子离婚,1914―1915年在哈佛大学作家班学习,是他最逍遥的一段时期。他的热恋也在情理之中。他的爱情诗不仅常常直抒臆胸,有时也自我嘲讽,例如,在写给一个姑娘的情诗《滥情》(1912)里,自我讽刺他多情的诗篇遭到了那位姑娘的嘲笑。又如,写给他的情人比阿特丽斯・阿希的第48首诗长标题《献给他情人的田园诗,在诗中你可怜的诗人在抱怨,因为对其他成千人的记忆妨害了他对他的比阿特丽斯的梦想》(1915)也是在自嘲。到了1940年,奥尼尔和一般的年过半百者一样,对爱情趋于理智和平静。例如,他为祝贺第三任妻子而写的《在混乱时代的恬谧之歌―――祝贺卡洛塔的生日》。
奥尼尔在诗中常常流露幽默,例如,《白夜》(1916)把小男人和小女人之间的调情写活了。威尼弗雷德・弗雷泽在评论奥尼尔的这本诗选时说:“作为一个爱情诗人,必须承认,奥尼尔在戏仿一些著名诗人或风格中多次展示了自由诗和格律诗相当多的多样性。我们惊异他是不是比有时人们所相信的有着也许更多的幽默感,或者,是不是他生在现代主义时代,在他的模仿和直接戏仿中比表面表现更多的自我嘲讽。”这一评论基本上概括了奥尼尔的诗歌特色。
1910到1911年间,奥尼尔在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挪威海轮上当水手是他人生中的一大经历,这个经历自然地反映在他的诗歌里。《自由》(1912)一诗就反映了年轻人渴望更广阔的天地:
我厌倦世界的纷乱,厌恶众人的目光/渴望狂暴的大海,让灵魂自由高翔/都市的魅力已消逝,它梦幻一般被掩埋/而我渴念再次看到往日湾流蔚蓝的色彩。
奥尼尔当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对世界阴暗面的认识未必深刻到使他对它感到厌倦,但他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有着一股罗曼蒂克的狂热,正如他在诗的结尾吟诵道:
嗬!帆船甲板猛冲,船员们嘶哑高歌/决不顾我们留下什么或将要做些什么/不在意老船燃烧,要摆脱牵挂的束缚/最终自由地在大海上,头发在信风中飘拂。
想想看,如果在大海的航行途中海轮着火了,你能不顾吗?能不考虑它的严重后果吗?这只是表明奥尼尔从年轻时就热烈向往异域风光,这从他航行时情绪高涨的《大海的呼唤》(1912)一诗得到证实:
在挪威的小铁帆船上我/吃了那份“淡雪鱼干”/双手紧紧地把握着帆桁/经过黑夜风雨飘摇/我拉紧了操帆索/高声唱起船夫曲/手握舵轮有多亲切/强劲的信风迎面扑/于是回到大海,弟兄们/又回到了大海/我喜欢停泊在异国海岸/又回到了大海。
奥尼尔对海外文明充满好奇和探究,对他后来在1928年11月到中国访问我们并不感到惊奇。
奥尼尔1915年以前的诗歌基本上是传统的艺术形式(当然也有偶尔破传统形式的散文诗,例如第34首),这与他常常仿照约翰・密尔顿、罗伯特・彭斯、吉卜林、朗费罗等传统诗人有关,例如,他在第31首明确表明他羡慕吉卜林。巴雷特・克拉克在评价奥尼尔诗歌时指出:“(早期的)每一首诗是对某个作家的模仿或参照。我发现,主要受吉卜林和维永的影响。参照瓦尔特・梅森、罗伯特・彭斯和罗伯特・塞维斯的诗是他最好的诗。”从1916年起,他的诗行才逐渐变得松散。总之,在艺术形式上,他并没有什么创造性。正因为如此,他对自己的诗歌很不满意,把它们视为不成熟之作,并不乐意友人把他的诗作整理出版成书,他对友人说:“我那时为一个小城镇的报纸试写通俗、幽默的新闻诗,应当这样地看待几乎所有的这些诗篇。”1936年,奥尼尔的第二任妻子艾格尼斯・博尔顿的舅舅弗朗西斯科・比安科建议他出版诗集单行本。奥尼尔为此在2月3日回信说:“坦白地说,我反对出版诗集。出版这些胡扯是浪费这么好的排印,那真是丢脸。如果这些小城镇的简单韵律的歪诗,反映我虚度青春的歪诗,很有趣的话,我不反对出版,因为重新出版这些诗篇也许至少会博人一笑。但是这些诗篇没有趣,非常呆板。所以我的意见是,必须让这些诗篇自然消亡。”足见这位戏剧大师对自己艺术创作的要求之严,他的严谨风格即使现在仍具有现实意义,对当下文坛粗制滥造的文风不啻是一种有力的鞭挞。
1912至1944年正是T.S.爱略特和庞德与传统的风雅派诗较量并逐步确立现代派诗美学的时期。奥尼尔似乎没有太多关注现代派诗歌的发展,当然我们没有理由要求这位大戏剧家在诗歌上与时俱进,因为他从来不看重自己的诗歌创作。即使如此,奥尼尔想像力异常丰富,善于营造诗歌意境,依然给我们留下了优美的诗篇,例如他的《月光》(1916):
银色的蜘蛛/孵伏在/苍穹的蓝壁上/什么激情使你如此苍白?/你在你的月光网上/捕捉了一颗颗星星/你吮吸了星星/闪烁的光芒/宇宙的小昆虫们/此刻被绊缠在网上/它们没流血/但依然有点儿颤抖……
据原注,这首诗可能仿效雪莱《片断:致月亮》的诗行“你脸色苍白,倦于/攀登天堂和俯视大地。”诗人们戏仿或从某个诗人的某首诗或某行诗或某句诗获得灵感写一两首佳作是常有的事,关键是高明的诗人能因此写出精彩的篇章,蹩脚的诗人只能是东施效颦。平常的月光引发如此瑰丽如此动人的遐想,平常的职业诗人做不到,但不看重自己诗歌创作的奥尼尔却轻易地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