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他的灵魂飞翔二百年,他的文字温暖数代人的心。他曾深深地打动过
无数纯洁欢乐的、善良美丽的乃至忧伤沉郁的心灵,因为他不仅让他们认识了童话世界的美好和纯真,还让他们共同经历和体验过了同在童话世界之中的现实和理想。尽管生活会让我们流下眼泪,尽管生命中有无可奈何,可是,我们会一直爱她,含泪爱她,直到永远。
2005年4月2日为安徒生诞辰200周年纪念日。本报现特辟专刊,纪念这位始终不曾离去的作家、诗人和童话作家。数代人亲历的关于安徒生的阅读记忆,童话之外的安徒生,你所不知道的安徒生的身世和创作,安徒生童话版本的百年中国之旅和时下出版界对安徒生的不同解读,力图为您呈现一个完整的永恒的安徒生。
生于三十年代:逃难中从开明的课本里读到安徒生
乐黛云:1931年1月生于贵州,现任北京大学现代文学和比较文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比较文学学会会长、全国外国文学学会理事。
五六十年了,第一次在课本里看到的安徒生和很美很美的没有轰炸的贵阳远郊的花溪女中仍然还在乐黛云的记忆里,还是“那么新,那么新”。童年是一段如此美好的时光,而且,一去不可再回。
那正是1942、1943年的时候,抗日战争后期。那时侯的乐黛云才十二三岁,上初中一二年级。当时贵阳被日本人轰炸,她跟随中学老师的父母亲从贵阳搬到了遥远的乡下―――花溪。在乐黛云的回忆中,花溪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宁静,没有轰炸,小镇上基本都是少数民族。她就在这里上了从贵阳迁移过来的贵阳女中。初二的开明英语读本里,“还是那种带点黄颜色的纸”,有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朗读课上,她朗读着那个小女孩怎么在寒冷的夜里点燃了希望的火柴,“印象特别特别深”。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喜欢上了英语。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时间,很多的文人从“下江”(即南京、江浙、北京等地)往后方撤退,撤到了云南、广西和贵州。贵阳成了一个很重要的文化城,花溪也洋溢着浓郁的文化气息。教英文的父亲为小黛云找来了安徒生的好多童话,“赵景深他们的翻译也特别的好”。“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吸收知识和性格形成的年龄段,安徒生啊,当时花溪的话剧演出啊,唱片欣赏晚会啊,留给了我很多很多。”乐黛云陶醉在对儿时时光的回忆中。
她提到了一篇评论家们谈得并不多的《荷马墓上的一朵玫瑰》。有一朵开得非常美的玫瑰,夜莺非常地爱她,整日整夜地给她唱歌,希望她能看看他。可是玫瑰把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墓地里的已经死去了的诗人身上。后来夜莺唱得没有力气了,他死了。有过路的人把这只夜莺埋葬在了荷马的墓里,后来这朵玫瑰就开得非常非常的鲜艳。“这是一首很凄美的散文诗,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当时只是觉得这个故事特别感动,而且跟好多其他的东西混在一起了。比如说王尔德的《快乐王子》,还有英国一首古老的民歌《长夏里最后一朵玫瑰》―――讲的是很长的夏天里留下了最后一朵玫瑰,孤单单的没有伙伴,她的同伴们都已经凋谢,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乐黛云说,这是安徒生的一方面,他说人世其实是很无奈和悲凉的,同时,他也在喟叹,人生如此短暂,而世界如此的永恒。世间的一切自然规律还是那么的不可变,而人世已经几经变迁。
她还提到了另一个故事。一颗很弱小的豌豆子飞不进高楼,只落在了一户贫穷人家门前的石头缝里,他开出了一朵美丽的粉色的花。这户人家有一个患病的小女孩,她天天地看着他,他觉得他很是骄傲的。乐黛云说这是一个同是弱者之间的互相关爱和温暖的故事。而这些故事给了她力量,让她在后来几十年坎坷的人生路上,懂得了同情弱者,而“对于强暴者我总是想要反抗的”。
但后来父亲因为藏了很多共产党的宣传品,被学校解聘了,乐黛云跟随父亲又回到了贵阳。“但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花溪女中,开明课本里的安徒生,无忧无虑的儿时时光,从此渐行渐远,渐行渐远。(陈香)
生于四十年代:从参议员校长的玻璃书柜里翻到了安徒生
周思源:1938年4月生,浙江杭州市人。现任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红楼梦学刊》编委,中国中外传记文学研究会理事。
周思源说,那时候是1947、48年,解放战争后期,他在上小学四五年级呢,他从校长办公室的玻璃柜子里翻到了安徒生。
“那叫做杭州市浣纱路小学,一所市立小学,条件应该还算是比较好的。”当时小学的校长还是杭州市的参议会议员呢,只可惜这所小学解放后和其他学校合并了,不在了。当时的小思源本来已经考上了一所司徒雷登办的教会学校的,但学费比较贵,就转到这所小学来了。他在班上的学习是比较好的,所以和老师、还有校长接触的机会比较多。校长办公室里两个大柜子,其中一个就是书柜。小思源从书柜里找到了安徒生,还找到了《绿野仙踪》。
在他的同学当中,很多人并没有机会接触到安徒生,他也不记得有很多人读过。而当时的周思源,也不太了解安徒生,囫囵吞枣地,就记得《卖火柴的小女孩》,觉得她特别可怜;还有《皇帝的新衣》,写的很是有趣。然而辗转几十年,重新回忆起当年阅读的安徒生,周思源却品出了儿时不曾领会的滋味。“安徒生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作家,他的作品里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有一种人道主义精神渗透在他的作品里面。”
因为战乱,浣纱路小学后,周思源转了六所学校。但是,这所他读了三年的小学,儿时的时光,和玻璃柜里的那些书却紧紧地跟随着他,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陈香)
生于五十年代:和同学换课外书换来的安徒生
余中先:1954年8月出生于浙江宁波。现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世界文学》主编,中国法国文学研究会理事,副秘书长。
对于余中先来说,儿时最美好的记忆,莫过于盛夏的夜晚可以早点睡觉,听大人讲故事了。“一个孩子嘛,需要的就是一些能够满足他想像力的东西。”所以,他对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师讲的安徒生的童话故事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他记得自己当时最喜欢的就是像《海的女儿》一样带有魔法色彩的童话故事。
当时正是60年代,余中先将他的这个小学时代描述成一个“非常美好的时光”。“那时候作业很少,几乎都在学校就可以完成,回家就玩,看很多很多的课外书。”“自己是男孩,也是比较淘的,但是也挺爱看书。”他告诉记者,安徒生是他最早读的书之一,可能这和老师讲的安徒生的故事有关。但那时候课外书很少,也比较贵,一本课外书得一块多钱,同学之间都是互相换来换去的看。他所读到的第一本《安徒生童话》也是借来的,但这本借来的还是竖版的童话书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我要回家做饭,生煤球做饭,我就一边做饭一边捧着书看,看着看着就入迷了。后来就有邻居嚷,谁家的饭烧糊了?我才恍然大悟,还烧着饭呢。”
据余中先介绍,当时他的同学们也大都知道安徒生了,知道这个外国人写童话写得很好,童话的概念也大概知道了。而且当时也只知道安徒生童话,还不知道格林,或者豪夫什么的。当时大家可以看的书也少,对安徒生也很崇拜,觉得他故事讲的很好啊,“当然后来就知道了,他讲的不仅仅是故事”。余中先说。
虽然小时候并没有认识到安徒生童话之中的涵义,就觉得好看,但是,那种阅读的感动和愉悦,包括很多感性的东西这么多年就一直持续下来了。余中先提到《海的女儿》。“小人鱼的牺牲,当时就觉得特别难过,特别感动。”他说这是一种美学的熏陶,让他对于人应该怎么去爱有了更深的了解。“还有《大克劳斯和小克劳斯》。”任哥哥耍尽坏心眼,勤劳、勇敢的弟弟还是获得了一切,“当时也没看出来是宣扬真善美的东西。”
所以,后来上山下乡,又后来读大学,他也没有忘记安徒生。所以,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印名著,其中就有叶君健版本的《安徒生童话》,他一口气全部买了下来。“被一些理论的东西所影响,那个时候看安徒生眼光又不同了。”余中先说。(陈香)
生于六十年代:发现了与周围文化截然不同的安徒生
张颐武:60年代出生于北京,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知名文学评论家。
回想起30年前对安徒生的阅读,张颐武至今仍记忆犹新,“不忍看,看了都觉得害怕”。他告诉记者,第一次接触到安徒生是1973、1974年,正是文革期间,也正是他小学三年级的年纪。那时候,他身边洋溢的是一种告诉我们要为宏大理想奋斗的生活氛围,他所感知到的文化传统是无比坚韧、刚强的,“生活就是意味着战斗”。所以,他原来一直看的是《消息树》、《鸡毛信》这一类的连环画小人书,等到初初识字到处找书看时,看的也是《半夜鸡叫》此类的“坚韧”的“战斗”的读物。就在这时,他翻到了安徒生童话。
于是他闯入了一个和年幼的他日常经验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孱弱的世界甚至让他害怕。“那是一种极其感伤的东西。生活是如此脆弱、感伤,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安徒生对生命极其敏感,他帮助我们发现了原来生命中还有如此弱小和脆弱的东西。”原来生活不仅仅是大无畏的,刚强的,安徒生告诉了一个孩子生活和生命中还有丢失、失去和失落。而当时还是一个无比奇特的年代,书店不卖这种书,图书馆不开门,同龄人之间也没有交流,一本特殊的出版于文革之前、并且由一个“很失败”的男人撰写的图书就静静地散落在书柜里,它和这个孩子相遇。而这个孩子只能自己独自去品味这种生活的失败、失落和无可奈何。
30年后,这个长大的孩子回忆起他的阅读经验,他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其实童年里有一种很残酷的东西,童年的世界是一个力量的世界,力量大的就是强者,而弱者只能被欺负。包括童言无忌,也有一种残酷的东西在里面,我们通过后来的教育知道,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轻易伤害的,而孩子却会毫不在乎地去揭别人的伤疤。”安徒生的童话却向童年的张颐武传递了一种弱的东西,让这个成长在“战斗”年代的孩子懂得弱小生命的价值,从而懂得了―――珍惜这个世界。(陈香)
生于七十年代:安徒生重回课本
冷霜:北京大学中文系现当代文学博士生
谈起对安徒生的感受时,冷霜一直在强调他对安徒生的理解很浮浅,因为小时候没能认真读安徒生的童话,对他不可能有深刻地感受。对于70年代出生在农村的孩子来说,能认真地读书已是不错的了,完整的去读安徒生的童话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他接触安徒生的作品,刚开始是从语文课本中读到《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时还没有现实的感受,只是被动的接受老师讲解的意义。他再一次读安徒生的童话是在上了研究生以后。“再读到她的时候,我的理解就和小时不同了。可以说安徒生丝毫不逊色于19世纪的雨果、托尔斯泰和托斯妥耶夫斯基。”但毕竟由于年龄的问题,他告诉记者再没有小时读的那种感觉,小时候没能全部读他的童话,这真是大大的遗憾。他说,“像安徒生这样伟大的作家应该从小时候就读起,至少在16岁之前认认真真地读完他的童话。因为童年的记忆会影响人的一生。”
对冷霜来说,虽然错过了最佳的阅读时间,但经历也许能让他能更深入地理解安徒生的世界。他认为小孩子从中看到的是一个美丽奇妙的世界,而成人从中看到的是人的艰辛与希望。安徒生的作品超越了时代和年龄的限制。“只有阅历十分丰富的人才会更深的去理解安徒生的世界。尤其在现实中,人们的物质欲望极度膨胀,美丽的童话世界是人可以回到自身的契机。安徒生抓住19世纪丹麦社会的焦点,深入到人性之中去发掘,在一个个虚构的童话故事中,给人一种潜移默化的启迪。”冷霜的话让人深思。据冷霜介绍,现在他周围的许多朋友就深深地受安徒生的影响。他们一读再读安徒生的童话,他表示,有时间一定会认认真真地去通读安徒生的全部作品,来弥补小时候的遗憾。(李壬戌)
生于八十年代:读着安徒生的童话长大
徐丹: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04硕儿童文学专业
一说起安徒生,徐丹的表情就很兴奋,似乎在讨论一个十分熟悉的好朋友。小时候的徐丹是个特爱读书的孩子,尤其对那些有趣的故事特别感兴趣。大概是十岁左右上小学时,一个亲戚得知她爱看书,就送给她叶君健翻译的《安徒生童话选》作为礼物,她十分高兴,立即就被其中曲折离奇的情节所吸引,开始为其中的人物命运而担忧。徐丹说:“也许小孩子就喜欢看美妙的故事。当时我完全沉浸在安徒生创造的美丽世界中,我有时走在路上也看。我还把我知道的故事讲给大人听,现在呢,我回家就给我的表弟表妹讲安徒生的故事。”不过她告诉记者因为她的表弟也特喜欢安徒生童话,她就把自己的《安徒生童话选》送给他了。在她心里一直还感到遗憾,因为她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版本。
像许许多多的同龄孩子一样,徐丹读着安徒生的童话长大,然而对于徐丹来说,安徒生对她更有别样的意义。她爱读安徒生的童话,大学选择了中文系,毕业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儿童文学作为自己进一步深造的方向,她要探究童话世界背后的奥妙。“小时候的阅读会深深的影响人的一生。我选择儿童文学作为自己的专业,不能不说是受到小时阅读安徒生童话的影响。”徐丹很认真地说。(李壬戌)
生于九十年代:四岁时妈妈就讲安徒生童话
和小朋友们谈安徒生,他们特别高兴。宋蕊、郭超、李牧寒一下课,就和记者兴高采烈地聊起了安徒生。他们告诉记者,他们班最少有半数以上的同学有安徒生的童话选,都看过安徒生的童话故事。现在语文课上还没有学到安徒生的童话,但他们说出了安徒生的许许多多的童话,都是他们自己在课外阅读的。李牧寒告诉记者她四岁的时候就听妈妈给她讲丑小鸭、小红帽和皇帝的新装等,那时晚上睡觉之前,一定要妈妈讲,不然就闹,如果妈妈有事,就缠着爸爸讲。后来缠着妈妈买了图画本的安徒生童话选,不认识字就还让妈妈讲,再后来识字了就自己看。“现在我每天还看呢,我看了许许多多遍了,但我还想看,它太有意思了。”说的时候李牧寒小朋友一脸的自豪。
他们兴致勃勃地说起读过的安徒生的童话故事,说在其中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世界,这里有许许多多好玩的东西,有趣的人物。当记者问他们安徒生的样子时,有一点拘谨的郭超说是一个戴眼镜,大胡子,金发的很高大的老人。旁边的宋蕊立即纠正说应是白发的,因为他写了那么多好看的童话应该很累,所以头发变白了。接着谈到《海的女儿》时,他们都一直叹息小人鱼的死太让人伤心了。宋蕊说应该有魔法师可以救活美人鱼,李牧寒说在她死的时刻有另外的一个王子救了她。她们还争论了一番,但她们认为美丽善良的小人鱼不应该死的,她应该过上了幸福的日子。是的,在孩子们纯洁的心灵里,好人是应该有好报的。(李壬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