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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的人

2005-03-30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由于每一个个体都有其性情,由于这种性情有其差异性,人与人之间,人与世界之间总会有不尽和谐之处,这种差异和不和谐造成了个体对自身处境及非己者的敏感。在一定程度上,不妨说,文学的主要方面即表达敏感以及由敏感所衍生的态度、情感和观念。

在表达细微的敏感上,卡夫卡是一种典范。这个自称“这里没

有一个人能完全理解我”(1915年日记)的“孤独者”,一生写过很多微型小说。它们有的在他生前就曾公开发表过的,有的则记录在他的“笔记本”上,由挚友勃罗德整理出版。在这些小说中,两个异常短小的东西饶有趣味:一个是《少女的羞涩》、一个是《心不在焉地向外眺望》。

作于卡夫卡写作后期的《少女的羞涩》描写一位少女:

一辆金色车子的轮子在滚动,在石子路上嘎嘎叫着停了下来。一位姑娘想要下来,她的脚已经踏在踏板上了,这时她看见了我,便又缩回车里。

这是一个纯粹的一晃而过的瞬间。在这一瞬间里,卡夫卡将一位不相识的姑娘很可能无意的举动归为“我”的缘故,这使得情绪获得了内敛的品质。同时,它又有着难以察觉的反衬效果:那站在原地的“我”是多么尴尬啊。

相比之下,写于卡夫卡早期的《心不在焉地向外眺望》稍长一些,敏感点,或者说情绪品质也有所不同:

在眼下正在迅速降临的这些春日里,我们将做些什幺呢?今天清早,天空灰蒙蒙的,可是,如果你现在走到窗子旁边,你就会大吃一惊,并把你的面颊靠到窗子的把手上。

在窗子下面,你看到显然已经开始下沉的太阳把自己的光投射到那个天真无邪的姑娘的脸上,她不慌不忙地走着,不时回头看看,与此同时,你还看到一个男子在她身后快步赶来,用自己的影子遮住她的脸。

然后,这男子从她身旁走了过去,于是,这女孩的脸庞又重新明亮起来。

“大吃一惊”是一个和情绪紧密相关的词。它所涉及的情绪是忧惧:只有忧惧的人才会“大吃一惊”。但仔细辨析可以发现,卡夫卡根本就没有提到忧惧。所谓忧惧是一种无中生有的情绪。他只是提到了一个人的无所事事,提到了这个人对一个姑娘和一名男子的“眺望”。在眺望中,一个经验的事实占据了这个人的头脑:姑娘是弱小的,男子是强大的;弱小的是纯洁的,强大的是邪恶的;邪恶总是要毁坏纯洁。当男子(强大的邪恶)从姑娘(弱小的纯洁)身边经过,他的阴影在那一瞬间就要覆盖姑娘时,这个人的目光以及他的细心欺骗了:姑娘曾“不时回头看看”,男子是“在她身后快步赶来”。他内心涌起了无名的忧惧―――他的经验占了上风。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在那一瞬间,这个人的双手握成了拳头,他的眼珠子差点迸将出来,他恨不得……可他没有这样的机会,他只能站在高高在上的窗前……

经验却欺骗了他。男子与姑娘的相遇只是一种偶然的相遇,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男子像快步赶上来一样又快步走了过去,姑娘像男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脸庞又重新明亮起来”。这位观望的男子该是轻松了,可说不定,他更加沮丧了呢。他的无名忧惧与无所有的现实之间已然形成了一种显在的精神张力。这是一种“心不在焉”的张力:一个心不在焉的人其实是内心里最紧张的人。

《少女的羞涩》和《心不在焉地向外眺望》只是卡夫卡写作中两个非常微小的篇什。它们太微小了,以致可看作是一个更长篇什中的片断。事实上,在更长的篇什,如《城堡》、《审判》中,充满了这样敏感的细节。这充分表明了一个事实:一个孤独的现代心灵并不是一闪而过的,它的呈现过程是整体性的、无比漫长的。 (易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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