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因其悠久、独特的历史,在海外拥有众多的侨民。我国学界的侨民研究有三次高潮,第一次是20世纪初,因欧美等地的排华政策和华工处境问题,国人开始了对海外侨民的研究;建国以后,学界再次对该课题进行大规
东干族之所以备受关注,并不仅仅是因为其人口颇众,更主要的是它有着独特的形成历史。1862年,正值太平天国运动晚期,我国西北陕、甘、宁等地的回民联合当地各族人民掀起大规模反清起义,同太平军、捻军遥相呼应,对清政府的统治构成了极大威胁。清政府调集重兵镇压起义,但是屡战屡败,几易主帅之后,最后任命左宗棠为陕甘总督。左宗棠对起义队伍采取了招抚分化和剿灭相结合的策略,而起义军缺乏领导核心,逐渐被各个击破。1877年,在起义坚持了十余年之后,起义军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为避免全军覆灭,起义军决定向西翻越天山山脉,进入中亚。这一年冬天,大雪已经封山,起义军每一家留一人在国内,以防绝户,然后在领袖白彦虎的率领下,翻过了海拔4000多米的多伦山。有数千人死在路上,只有约三千人来到中亚,扎下了“营盘”。最初,这支外来的群落与本地人也不无摩擦冲突,生存条件非常险恶。所幸的是,通过他们的努力,当地最终接纳了他们,沙皇分给他们土地,准许他们垦殖荒地,并免除了他们十年的赋税。后来,在苏联的民族普查中,他们被称为“东干族”。“东干”是汉语“东岸子”的音译,“东干人”就是陕西方言“东边的人”。东干人耕种从国内带去的粮食、蔬菜种子,辛勤劳动,繁衍后代,为当地的发展做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比如说,东干人带来的蔬菜种子,大大丰富了中亚原本相当有限的蔬菜品种,如今,哈萨克斯坦全国市场上60%以上的蔬菜,都是东干人提供的。
上个世纪80年代,被称为国内“东干研究第一人”的陕西师大博士生导师王国杰教授在研究中,偶然收集到关于东干人的零星资料,从此开始了对东干族的研究。为找到东干人,他几次到中亚实地考察,收获颇丰,其中还有很多很有意思的故事。1990年,王教授第一次实地考察,来到哈萨克斯坦首都塔什干,几番寻找东干人未果,因为听说东干人善于种菜,所以他来到菜市场碰碰运气。果然,他看到一名50多岁开“拉达”小车卖白菜的老头,相貌很像中国人,于是他特意用陕西话问道:“菜咋卖呢?”没想到卖菜老头用纯正的陕西话回答说:“你个东干人买啥菜呢?”因为东干人自家种菜,无须市场上购买,所以老头有此一问。“我不是东干人。”“不是东干人,咋说俺东干话?”“不是我说你东干话,是你说俺的话。”此时老头惊异万分:“你是从大清国来的?”王教授兴奋地说:“我是从陕西来的,你先人就住在那儿。我可把你们找到了。”后来,这个叫马回成的卖菜老人还不放心地问他:“左宗棠的人还在不?”
东干族这支中国最大的海外移民团体,百余年来与故土音讯隔绝,在汉字已经失传的情况下,他们艰难地传承着华夏的文化,坚持使用陕西方言进行交流。在这里,秦腔仍然盛行,而婚丧嫁娶、衣食住行、岁时节令等,都还保持着清代陕西的习俗。一些华夏文化的传统价值观,比如尊长敬贤、重视家庭等,在这里甚至比在中国得到更好的保存和发扬。而最令人感动的,则莫过于东干人对先人故土的深厚感情。被称为“东干人之父”、最早将起义军残部带到中亚的领袖白彦虎在弥留之际曾留有遗言:“你们一定要回去,我们老爷的肚带子(东干土话,即脐带)在那边呢。”“以后回到西安,在西安西门的门环上敲三下,说声回来了,就是我回来了。”新渠的东干诗人大吴说,百年来,我们就像离群的羊,不知何日才能回到大羊群里去。
因为独特的历史境遇,东干人的故园之思似乎尤其令人动容,而国人对于东干人的关心,也足以宽慰东干人百年来的漂泊和孤独。近几年来,国内特别是陕西省同东干族的经济文化交流日益频繁,许多东干人回陕西寻根问祖,不少年轻人留学西安学习汉字;国内中央电视台、凤凰卫视、网站、报纸等媒体,均有许多对东干族的报道,足以见国内大众对这批华人同胞的关注。而陈琦的壮举则是其中独特而隆重的一笔。
陈琦本也平凡,他入伍多年,退役后在西安临潼区政府部门任职,双手既拿过枪杆,也握笔杆,与人们所常见的好喝酒、重情义的关中汉子并无甚区别。而他的中亚之行,并不是出于旅游者的兴趣,更不是某种商业活动,而是出于一个“情”字。这种情感也非宗教感情,而是出于对东干人的同胞之情,因为陈琦并不是穆斯林,他是共产党员,汉族人。但正是如此,这种感情才尤其可贵。大约在上个世纪80年代,陈琦就从《参考消息》上看到东干族的故事,当时他就想去看望东干人,只是那时他尚在部队中,要服从部队纪律,但从此他就尽可能地收集有关东干族的信息,并默默地做准备。2004年,陈琦已步入不惑之年,此时双亲健在,女儿已读高中,陈琦认为时间已经成熟,于是将出行的想法告诉父母家人,父亲问了这么一句话:“娃呀,你到那儿干啥去呀?是人家想你,还是你想人家?”一句话使陈琦无言以对。大凡人情感有所触动激发,会用理智对情感加以检验和节制,于是不少情感冲动消于无形,未能付诸实践。而陈琦的情感是如此强烈,历十余年而不衰,甚至老父的质疑劝阻,也不能使其有丝毫褪色。陈琦虽然无法给自己以理智上令人满意的答案,但他能感受到心中汹涌的无法遏止的情感。在《万里独行―――探访中亚陕西村》中,陈琦写道:“我不是自行车运动员,不是职业旅行家,不是作家,也不是学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普通的陕西关中人。我不管专家们和学者们对一些历史问题的争议,我只是知道,在遥远的天山的那一边,有着一个人口多达12万、100年前背井离乡从陕西老家迁徙过去的人类群落。他们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100年前就休养生息在八百里秦川。他们被迫离开家乡的年代并不久远,是我爷的父辈年间的事情。他们是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的、失魂落魄的、历尽苦难的历史弃儿。他们的命运太坎坷、太不幸了。我常常为他们难过、常常为他们落泪。我要去看他们。”
陈琦终于成行,他得到东干人最隆重的接待,实现了十余年来的梦想。他还写成厚厚的游记,拍摄了许多照片,他对东干人历史、风俗、生活的描述,未尝不可以看作是一次极富价值的田野调查。此外,陈琦还用他的笔梳理心事,回答了为什么要去“陕西村”的问题:“兴许是前世注定,到陕西村去,是我今生中一定要做的一件事情。十多年来,‘陕西村’、‘东干人’、‘楚河’、‘营盘’、‘乡庄’……这些人们不常听、不常用的词汇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翻腾着、奔涌着,常常使我食不甘味、坐卧不宁。我总想跨越时空的隧道,把那些生活在万里之外的陕西人再拉回到120年以前的八百里秦川。我知道这才是白日做梦,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接近这个梦想。也许我可以用某种形式,让历史和今天有一次交汇。我想把历史带入今天,把东干人的现在带入人们的视野。”
陈琦义无反顾地前行,他将我们的情感冲动付诸实践,从这个意义上讲,陈琦不仅仅代表他自己,还代表陕西人乃至全中国人;而他带给东干人的,不仅是他个人的问候,还是所有“乡党”的问候;他独行万里,但并不孤独。
《万里独行―――探访中亚陕西村》陈琦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