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周刊部分人员在净土胡同的合影,二排右为朱伟,一排左为苗炜。
2005年4月6日朱伟在纪
我经常想,《三联生活周刊》之所以会有今天,很大原因是因为它诞生在净土胡同。从大约是1993年钱钢与陶泰忠看中这个地方,到2000年《三联生活周刊》搬出这个地方,这里留下了太多的欢乐,当然也有痛苦。
我不知道钱钢他们当年是不是因为“净土”这两个字,才选中这个地方。反正,不知多少朋友都羡慕这个地方:在闹市之中,不需走多远,竟会有这么静的一方净土!
这里原来是北京净土寺所在,寺早就倒塌,15号原来是北京最时髦的雪花电冰箱厂的厂房。我记得钱钢刚把破败的厂房装修成编辑部时邀我参观的场景,在胡同里,无论从哪一个口进去,都要走很长很长的路。钱钢与陶泰忠,一个是原来《解放军报》的记者部副主任,我们一起合作编辑过《东方纪事》;一个是原来《解放军文艺》的编辑部主任,我在《人民文学》时的竞争对手。两人可谓珠联璧合,在当时真是年轻而被理想主义所笼罩。他们营造的15号,白墙白窗白桌椅加上灰地毯,整个一种静谧的气息。记得我当时印象最突出的是三楼设计的摄影部洗相片用的暗室,还有二楼已经准备就绪的会议室。
遗憾的是,钱钢后来没能在他自己精心设计的编辑部里呆多久就离开了。
我第二次走进15号,是参加还在筹备中的《三联生活周刊》一次文化研讨会。那时朱学勤刚刚接过钱钢的理想,他的办公室里云集了一帮学者,我记得清楚的有刘东、邓正来和雷颐;而他的办公室对面,杨浪的屋子里则是另一帮人,大家也都是兴奋而躁动,屋子里同样弥漫着烟雾。钱钢、朱学勤与杨浪当时对《生活》未来憧憬的那种眼神至今一直在我记忆里,我由此一直觉得,净土胡同正是有了他们那样的奠基,“生活”后来才能得以存活。到我这里,只不过是在一定积累之后的水到渠成罢了。
1995年9月我接替杨浪,准确地说先任执行主编。等我真正走进15号院内这所三层小白楼时,留下的只有方向明一个主笔与苗炜、王锋、刘君梅、张晓莉四位记者加上钦峥管电脑与资讯。我上任的第一天向这六位做就职演说,一个个都是黯然或者不以为然。我讲完了,他们说,这样的就职演说我们听得多了。
我9月上任后按要求要在年底前复刊。当时请来帮助策划的有汪晖、李陀、黄平和黄速建(时任中国社科院工经所副所长),聘闫琦(当时任编辑部主任)、何绍伟(当时管社会报道,后来很快去了《东方时空》)、兴安(当时是《北京文学》副主编,业余帮我约稿)、胡泳(由沈昌文先生推荐,从《中国日报》过来应聘)、刘怀昭(由《北京青年报》黄利推荐,负责国际)、舒可文(原来是我在《人民文学》工作时的小说作者,负责文化)。一个主笔(实际的副主编)、四个记者、六个编辑,这个结构可谓畸形。
现在回想,1995年我们筹备复刊的三个重大决策,一是确定了要以半月刊方式起步。因为1994年底杨浪开始起步时先采用的是月刊,月刊节奏太慢,很难体现新闻价值。二是当时确定了要做新闻的文化评述,在新闻与文化中架一座桥梁,利用三联的文化资源,也有利于三联文化普及。三是在铜版纸、胶版纸与轻涂纸中坚决选择了轻涂纸。杨浪创刊时使用的是铜版纸,我总觉得作为周刊用纸太硬,也不亲切。试刊时用过胶版纸,又觉得太显文化感觉图片效果不好,也不利于将来广告发展。使用轻涂纸可以与国外的新闻周刊接轨,也可以像报纸一样直接上轮转印刷。但当时国内没有印刷厂使用,也没有这种纸,我们是头一家。记得决定使用这种纸后,我找到当时做外贸进口生意的邻居、朋友王蕾蕾,第一批纸是由她联系从香港进口,运到天津海岸后再拉到北京。
复刊的第一期封面故事是方向明执笔的邓斌集资案。记得当时方向明拿到了此案特别详实的材料,但最后稿子写成,中纪委方面说不能发,临时只能改用与沈太福对比分析的方式,一手材料都舍弃不用。值得一提的是方向明在周刊重新起步时起到了顶梁柱的作用,连续几年的封面重大选题常常都由他拼出来。常常是他写完了,我觉得还不行,他就重写一遍,从无怨言。我觉得在周刊我就是一个过于苛刻的编辑,大家只不过容忍了我的苛刻,也才有一期期刊物的出来。
这一期的社会报道头条是约当时《工人日报》记者高晓岩写的北京地铁超负荷现状,提出地铁安全问题。经济头条是闫琦约一个叫王艳的女孩写的《“327”与管金生的悲剧》。专题是何绍伟组织的《好莱坞给我们带来什么》的讨论。苗炜在这一期中写了4页的《辛普森的三个角色》,显示出他的才华。刘怀昭做了两个话题,一篇谈美国的炸弹杀手抗拒工业文明,一篇谈现代人离不开扑洛载克(抗抑郁药)。我觉得是她开创了周刊批评国际潮流的模式。而娜斯是把对时尚的质疑带进周刊,这一期她介绍凯文・克莱恩探讨感官刺激的广告,探讨的是色情与广告商业的关系。值得一提的是周刊一复刊,王小波就来帮我捧场,他给生活周刊的第一篇文章叫《个人尊严》。复刊第一期的最后一个栏目是《大家谈》,除王小波此文,苏童帮我写了一篇《购物批评》。
这个第一期,也就是1995年第五期的版式设计是我拉了《收获》编辑部原来我的好友谷白来完成的。他用老式版式纸一页页地画版样,封底他选了四张照片作为刊物内容宣传,宣传词分别是“十部大片的冲击波远没有过去,好莱坞还能给我们带来什么?”“一个5岁女孩怎样与动物成为朋友,你尊重动物,动物也会尊重你。”“因为人和狗之间缺乏友爱与理解,中国的狗才会经常咬人?”后期的制版、包括版心、行距,最后的调整都是潘振平先生自己出马,他是三联书店分管周刊的副总,他的工作应该是确定选题、把握方向、审稿与代表三联书店对周刊日常管理,但最后实际由他成了忙里忙外的总监制。
整个复刊是手忙脚乱的过程,楼上楼下灯火通明。闫琦是最后盯屏的,我们要求每篇文章不甩尾巴,多出来的字她就一定一行行一个个字地抠,认真到所有后期排版人员全都叫苦不迭。
我从1995年9月开始,就天天进出净土胡同,从此,我也就把净土胡同15号当成了自己的家,在那间小办公室里我呆了四年半。我喜欢胡同里冬天的感觉,走在胡同里,抬头看那些掉光了叶子,伸向天空的树枝,我总感觉露着它们的质,显得特别丰富,比长满了绿叶要有味道得多。刮风的日子,能进屋的都进屋了,小平房烟囱里冒着温馨的煤烟,晚上加班后走在胡同里,有一种特别的静。我至今依恋那个小办公室,累了时候站在窗边,眼前是一片错杂的屋脊。下完雪,那些屋脊上都覆着雪,让阳光一照漂亮极了。后来我们搬到安贞大厦、再搬回三联书店,再找不到那种感觉。我由此始终珍藏着编辑部一些同人在净土二楼会议室后门防火梯上的那张合影―――这张照片是年轻的生活周刊的一个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