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安德烈耶娃和丈夫丹尼尔・安德烈耶夫
本报特约记者孙越与年已九
旬、双目失明的安德烈耶娃合影。
在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附近一幢可以看见克里姆林宫金顶的楼房里，我采访了俄罗斯已故诗人、哲学家丹尼尔・安德烈耶夫（ДаниилАндреев1906－1959）的遗孀、作家、画家阿拉・安德烈耶娃（Алла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Андреева1915－）。
对于中国读者来说，阿拉・安德烈耶娃也许是完全陌生的。其丈夫丹尼尔・安德烈耶夫的名字也多属空白，比起其父―――俄国大作家列昂尼德・安德烈耶夫在中国的名气真是相去甚远。早在1982年前后，我就读过列昂尼德・安德烈耶夫所著《七个被绞死的人》的中文译本，而此刻，远在天国的丹尼尔・安德烈耶夫，依然抱着自己那本震惊了俄罗斯和欧洲文坛的诗学哲学作品《世界玫瑰》（Розамира），远远地注视着我们。
阿拉・安德烈耶娃完全不合我原来的想象：垂垂老者，枯槁憔悴，弓背弯腰，思维混乱地倚靠在沙发里。见到她，我原来的想象立时崩溃。
我乘电梯扶摇直至七楼，她已等在走廊。她说，抱歉，患眼疾已经失明十年，看不见您，但是我可以感觉您！
她身穿飘逸的中国丝绸大花长裙（不知道是不是特别的安排），很开心的样子，嗓门宏亮地招呼我进屋，思维清晰地给我介绍她的住房，她拿着身段，迈开大步，在前面引路，脚步甚重，踩得木地板腾腾有声。这真是一个90岁的老太太吗？我一时有些恍惚。
这一天，安德烈耶娃三喜临门 其一，当天是她九十大寿；其二，她的回忆录《游向天国的俄罗斯》新版发行；其三，《世界玫瑰》的2005年新版发行。窗外白雪飘扬纷飞，室内玫瑰争相吐艳（花是莫斯科的作家们和安德烈耶夫作品爱好者送来的），这充满绚烂色彩和素洁单一世界的反差，很是她和丈夫一生际遇的象征。
读书报：您和您丈夫的悲剧发生在什么时候？为什么会那样？
安德烈耶娃：1944年6月，我和丈夫认识很久之后，才正式生活在一起。当时他在战场上负伤（精神系统的伤残），作为残疾人被送回莫斯科。那时他已是很有名气的诗人了。大约3年后，我们被关进了卢比扬卡监狱，理由是参加恐怖组织，阴谋刺杀最高领袖。我们被判25年监禁。同时被捕的还有20多位苏联著名的学者和科学家，很多人被捕时彼此素不相识，监狱使我们成为患难知己。1956年，我被恢复名誉，我丈夫则是1957年。这期间，我们被分别关在不同的监狱，没有见过面，生死两茫茫。我丈夫就是在这期间写出了长篇作品《世界玫瑰》和《夜半香客》。
读书报：这两部作品的命运很不相同。
安德烈耶娃：是的。《世界玫瑰》的主要章节是丹尼尔在狱中完成，后来他买通狱警，托人带出部分手稿，出狱后完成。这本书1991年才得以出版，算得上解禁最晚的苏联作品之一。丹尼尔1959年完成作品之后，很快就去世了。《夜半香客》却被没收。多年来，我曾多次写信讨要这部手稿，但没有回音。直到今天，我依然没有放弃追查。我觉得手稿还在，就像我觉得我丈夫还活着一样。
读书报：《世界玫瑰》被称为20世纪苏联文学最奇特的作品。它到底是怎样的一部作品呢？
安德烈耶娃：刚才我们说到《世界玫瑰》在地下状态隐性存在了32年后，才终见天日，俄罗斯文学界称之为“20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和神秘主义作品”，我觉得还有待于推敲，因为即使是最权威的文学批评家，也很难给它定位。我这里指的是这部作品的体裁，至于说到内容的实质，我认为，《世界玫瑰》是人生幻象的写照、历史结构阐述和哲学方式论述的综合体，它要说的是，世界善恶力量的复杂层次的解析，每个读者都可从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读书报：您个人的回忆录《游向天国的俄罗斯》的新版最近发行，讲的是什么？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
安德烈耶娃：书的标题来源于丹尼尔的长诗《游向天国的克里姆林宫》。它描述了我丈夫的生活和写作、青年时代的朋友、古老的莫斯科和我们共同度过的人生中最幸福和最惨烈的阶段。
读书报：10年来，莫斯科和国际文学界，以及您本人是如何纪念丹尼尔和《世界玫瑰》的？
安德烈耶娃：多年来，莫斯科的作家会堂和列里赫博物馆经常举办丹尼尔・安德烈耶夫作品朗诵会和作家纪念会，我经常被邀请前往讲演，最近还要去。莫斯科高尔基文学院的同学们最近还要请我去朗诵。早在1997年，莫斯科就上演了亚历山大・索依尼科夫根据《世界玫瑰》改编的清唱剧。德国、法国、美国和英国的出版社也陆续出版了这本书的译本。总之，这个世界对丹尼尔的报答已经很多了。
3月30日是安德烈耶夫的祭日，我和几位作家陪同安德烈耶娃，前往莫斯科市内有名的新处女公墓，谒拜安德烈耶夫。
墓石被厚厚的积雪掩没，我没有看见镌刻在雪下石碑上的作家名字和生卒年月，只看见一个褐色的古旧木质十字架，孤独地伫立在早春的寒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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