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道明: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著名俄罗斯文学专家。
在我看来,读书可以分三个境界。 第一境界是马克思、鲁迅、顾准式的读书境
第二境界是杜甫所说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最生动的例子是曹禺1930年进入清华大学后利用三年的时间读遍了清华园图书馆中从古希腊悲剧到奥尼尔的所有世界戏剧的经典名著,之后,也是在清华园图书馆内于19344年写成了《雷雨》。这种天才式的读书境界,一般人也是难以企及的。
第三境界就是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里说的:
“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这个境界,我们自觉努力之后是可能达到的。重要的是,要“好读书”,“不求甚解”可以理解为不要“死读书”,这样就能“会意”。读书务求“会意”,清代有位诗人就说过,“读书不知味,不如束高阁”。“知味”与“会意”是一个意思。
“会意”可以有大小之别,概括言之就是能诱发恻隐之心等美好情愫产生的联想。我在1996年出版的《惜别樱桃园》“作者的话”中写的就是“喜欢联想与善良”,意思大致也是这个。
林语堂在《读书的艺术》一文里发表了一个很好的见解:“我认为一个人发现他最爱好的作家乃是他的知识发展上最重要的事情。世间确有一些人的心灵是类似的,一个人必须在古今的作家中,寻找一个心灵和他相似的作家。他只有这样才能够获得读书的真益处。一个人必须独立自主去寻出他的老师来。”
我要补充的是,最好不是“寻找一个”,而是寻找几个。拿我自己来说,与我最贴心的作家,在中国古代作家里是陶渊明,在中国五四以来是冯至,在俄罗斯是契诃夫。
前几年我沉浸在契诃夫的文字里。他对我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有时能让我吃惊。契诃夫对“美的空费”常生伤感之情。他有篇小说叫《美人》,写的是主人公在穷乡僻壤见到两个美丽的姑娘之后生出的“惋惜美丽”的惆怅(俄文直译应是“惋惜美人”,汝龙译作“惋惜美丽”更妙)。去年我去云南,在一个哈尼族的村寨看到一个美丽的姑娘,竟然也产生了“惋惜美丽”的念想。
不要忽视并非文学界的作者的作品。实际上,文学界之外的人写的文章往往是挂着作家头衔的人未必写的出来的。像演员于是之写的《幼学记事》、《祭母亲》就是绝好的文章,像画家吴冠中的文章篇篇可读。在我读到的追忆钱锺书的文章里,我认为还是画家黄永玉的《北向之痛》最佳。
不要忽视并非“大腕级”的作家的作品。实际上,所谓二流作家的有些作品是一流作家也未必写得出来的。如果有人要我推荐抒情散文,我也许会向他推荐夏?尊的《白马湖之冬》;如果有人要我推荐哲理散文,我也许会向他推荐李健吾的《切梦刀》;如果有人要我推荐学者散文(如果这个称谓成立的话),我也许会向他推荐梁遇春的文章。还是举自己的例子,我以前要么写长篇论文,要么写剧评,起念写散文、随笔,是在读了百花出版社出的《梁遇春散文选》之后。
但给我带来最大的阅读愉快的中文书,还是五四以后到新中国成立之前的文学作品。读朱自清的文章、王统照的文章、冯至的文章……你能愉快地感觉到你是在读很正直的、很厚道的、很有学问也很有灵性的人写的文章。
帕乌斯托夫斯基在《金蔷薇》里说到契诃夫的人道主义时,写了这样一句:“现在我们有些文学作品缺乏契诃夫的善良”,我可以照着这个样子说,现在我们有些文章缺乏朱自清的厚道。
这里还牵涉到读书心态的问题。读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文明的碎片》,肯定会被作者的才情所吸引(我最欣赏他的那篇《风雨天一阁》),但也有人细心地去寻找余文中的“硬伤”,而且居然出了书!这样的书我当然不会去读的。
一个人不可能读遍天下书,也没有必要。这样就不可避免地产生阅读的局限性。我上小学的时候,小伙伴好像都在读《七侠五义》之类的武侠小说,但我不读,而且立志不读武侠小说,因此我很可能与金庸先生的作品“失之交臂”,这是没有办法的。
(本报记者 韩晓飞记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