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1897年发表处女作《兰贝斯的丽莎》至今的一百多年来,他在英美文学界引发了诸多争议,在命运的低谷和巅峰之间来回,谩骂交织着赞扬充斥在他的耳边。形形色色的评价并没有因为其生命的终结而结束,“愤世嫉俗”、“尖酸刻薄”、“平庸无能”等众多负面的评语仍然在国外的毛姆研究中频频出现。英美评论界普遍认为毛姆没有什么创新之举,旧的叙述方式贯穿他的作品,他是一个技巧出色的讲故事的人而已。H.E.贝茨说:“毛姆只是延续了一个传统―――直接、客观地讲述故事,这大部分是源自法国的自然主义,所以毛姆的影响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深远宽广。”弗吉尼亚・伍尔夫和她的那群朋友们也认为毛姆没什么好谈的,言下之意是他太平庸了。1925年,弗吉尼亚・伍尔夫在攻击三位爱德华时期的巨匠威尔斯、本涅特和高尔斯华绥时,完全把毛姆忽略了。更多的指责集中在他为读者而写作上,他们批评毛姆一味迎合大众,追求书的畅销和利润,贬低了严肃文学的价值。
但是纵然毛姆不是一个文学革新家,不是一个思想深刻的作家,我们也不应该无视他的贡献和影响。他创作的戏剧是对英国剧坛的重要贡献,是他帮助维持了英国舞台的风俗喜剧传统,是他架起了长达二十几年的王尔德和考沃德之间的桥梁。在石云龙、蔡咏春主编的《二十世纪英美文学词典》中,毛姆的剧作《贵族夫人》(OurBetters)和《养家糊口的人》(TheBreadwinner)被称作是喜剧史上的里程碑。从1907年他以《弗雷德里克夫人》像一声惊雷轰动了伦敦开始,他创作的风俗喜剧迷倒了伦敦的大批观众。《笨拙》(Punch)杂志在1908年6月24日那一期上,用著名的漫画表示了毛姆的魅力:莎士比亚咬着大拇指,妒嫉地看着同时上演四部毛姆戏剧的海报。在当时,这样的盛况只有萧伯纳可以与之媲美。
在英国,毛姆的短篇小说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就莫泊桑和契诃夫这两大短篇小说创作派别在英语文学中的发展而言,曼斯菲尔德是契诃夫式的代表,而莫泊桑式的代表就是毛姆。因为他的故事广受欢迎,人们至少会去看他短篇小说文类方面的作品。《萨默塞特・毛姆的世界》(TheWorldofSomersetMaugham)一书称毛姆为当今英语小说家的领袖,意思是在超过四分之一世纪的时间里,毛姆是唯一的一个接受过高等文化教育的精英们、老练的读者和许多作家的共同偶像;他对年轻作家产生的影响日见增长,同时他还给超过一百万的普通人送去欢乐,使他们的生活有意义,影响他们的生活。事实确实如此,毛姆不是文坛先锋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比许多文学创新家带给读者更大的欢乐。
毛姆的读者群不仅数量庞大,而且来源广泛,其中就包括众多的文人墨客。不少作家不仅喜爱他的作品,而且还从中借鉴他的创作技巧。受他影响的外国作家有V・S・奈保尔、安东尼・伯吉斯、乔治・奥威尔和格雷厄姆・格林等,中国作家中包括张爱玲、白先勇、王朔、马原等,这样的名单可以列得很长,还有许多作家也不同程度地借鉴了毛姆的创作手法。乔治・奥威尔声称毛姆“直接、不带修饰地讲故事的能力”对他产生了很大影响,格雷厄姆・格林在短篇小说的创作上也受了毛姆的影响。张爱玲欣赏毛姆真实深刻地揭露了人性邪恶阴暗的一面。白先勇学习到了毛姆冷静客观的叙述态度。马原尤其高度评价毛姆的对话艺术。他说:“有这样一个作家,他的人物的对话非常精彩。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是太高。他就是毛姆。我一直为他鸣不平……毛姆小说中的对白特别漂亮。学写作的人一定要向毛姆学习。你虽然还可以向其他作家学,但你一定要向毛姆学习。”这些优秀中国作家对毛姆创作特色的借鉴,更是说明了他有自己独特的艺术优势。
毛姆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在不被批评界承认的同时,却得到无数读者的拥护。他是受大众欢迎的程度胜过批评家认可的作家的一个范例。批评家对毛姆作品的冷淡由于读者的极大热情而在某种程度上被抵消了。这种不寻常的受欢迎程度是令人吃惊的。他成为自狄更斯以来读者最多的作家,特德・摩根甚至认为,在许多方面毛姆对20世纪的影响就像狄更斯对于19世纪一样。
二战时,由于毛姆在美国广受欢迎,英国政府认为他是英国利益的最佳代言人,派他前往美国宣传抗战,获得了显著的效果。1956年英国广播公司(BBC)开展了一项名为“我最想遇见的人”的调查,结果毛姆被听众选为他们最期盼相遇的作家。早在1961年,根据权威统计,毛姆的书籍销售量已经超过了四千万。哪怕在今天,这也是个天文数字。一百多年来,毛姆为遍及全球的无数读者提供了愉悦和益处,而且毫无疑问,他还将继续把欢乐带给后来的人。西里尔・康诺利对毛姆的创作作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总结:“如果一切都消失,仍然会有一个讲故事的人的世界,从新加坡到马克萨斯群岛,这毫无疑问就是永恒的毛姆世界,一旦我们走进这游廊和马来帆船的世界,就像走进柯南道尔的贝克街一样,怀着快乐的、永远回到家的感觉。”
英国文学史应该给毛姆留一个位置,这个位置可能不是太高,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二流中的佼佼者”。不管怎样,这也是一种认可,是对他创作成绩的一种承认,那些把他排斥在外的做法显然是有失妥当的。英美学者对毛姆的苛评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中国评论界对毛姆的低估和不予重视。当前国内的毛姆研究存在着一些不足和薄弱之处。中国评论界有必要重新认识这位作家,意识到他与中国文学之间的密切关系,这将是一项具有意义的研究。
毛姆一生出版了数目众多的作品,惟独没有发表一首诗歌。他的个性似乎不适合写诗,但是他私底下仍然创作了一些诗。他在一首献给文学评论家理查德・柯德尔(RichardA.Cordell)的诗中,清楚地表明了他不是一个迎合市场、为金钱而写作的通俗文人。他希望自己的创作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人忘记,他渴望得到后世的尊重,成为永恒的经典作家。下面就用《威利的最后时刻》这首诗来结束此篇文章吧:“意识模糊的最后岁月是多么痛苦/毛姆多少感觉到/世上的学者在工作/一些人在等待他生命的结束……和身后市场的繁荣/第一次/他的巨大力量失去/更糟的是,他的注意力散漫开来/……太快了,就像一个孩子似的,他的注意力被转移/远处某个东西―――噪声/透过别墅的窗户看见鸟儿飞过?/接着,再一次,‘英国的莫泊桑’/‘技巧大师’带着他的‘如法炮制’/‘奇怪的老小说家’―――艺术家……/消失在世界上/很久很久以后,世界图书馆里/他的作品正在被人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