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侯艺兵
令人期待的第八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将于2005年6月11日在上海大剧院拉开帷幕,这也是上海国际电影节首次在上海大剧院举行。国家广电总局、上海市领导都将出席此次开幕式盛会。今年适逢
作为本届电影节评委会主席,吴天明导演近日十分繁忙。6月6日,他将赴马尼拉为他的下一部戏选外景,于6月9日赶回上海参加电影节。在吴天明飞往马尼拉的前一天,他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
读书报:本届电影节,中国只有两部参赛影片,《求求你,表扬我》和《情人结》,作为主办国,这个比重是不是小了?
吴天明(以下用吴代表):不小。总共只有17部参赛影片,而参加本届电影节的国家有几十个,这个比重不能算小了。
读书报:这17部电影您都要看吗?
吴:当然,每一个评委都要看完全部17部影片,不然怎么投票呢?
读书报:在电影节的9天当中,您的主要日程安排就是看影片、评影片了?
吴:每天看三部,会很累的。
读书报:以前您也担任过其他重要电影节的评委。
吴:1989年,担任过东京电影节的评委。
读书报:刚刚拍完电视连续剧《牛虻》,您的下一部戏是什么呢?
吴:是根据小说《南洋泪》改编的一个戏。反映上世纪初的事情。这个片名我不太喜欢,会另选一个名字。
读书报:有的影评人说,您以前的作品诸如《人生》、《老井》等,用现实主义手法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中国农村。观众明显地感觉到,您作品中对农村的纪录与揭示,对农民的描写和塑造,与第五代《黄土地》式的农村描写有着生命体验方面的不同。
吴:我当时的作品中为什么体现出从骨子里关心农民的命运?那是因为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比较熟悉农民,熟悉西北农村,一看见黄土高原上的那些农民啊、村落啊、树啊、坡啊、窑洞啊,就有一种亲切感。虽然细数起来,我六十五年的人生历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城市里边渡过的,在农村只有不到十年的时间。但少年时的农村记忆是抹不掉的。
读书报:有的文章说您拍《首席执行官》是从农村转到城市,从农业社会走到后工业社会;但有人又说对您的这种评价不太准确。记得您上世纪80年代的影片《人生》中,主人公高加林在看画报上的波音飞机时,电影画面上就叠化出一架真的波音飞机在轰鸣声中腾空而起,这个镜头当时对我有着很强的视听冲击力,表达了高加林乃至创作者本人对发展、对前进的渴盼。从您的一系列影视作品中我感觉到,不论拍什么题材,这种精神是贯注始终的。
吴:的确是这样的。我虽然有着对农村生活的情感记忆,但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城市生活,所以说对城市也不是不熟悉。这几年我拍了不少城市题材的电影和连续剧,如电影《非常爱情》、电视连续剧《都市情感》,前年又拍了这个《首席执行官》。但说我从此以后开始从农村转到城市了,这个说法不准确。一个导演关注什么,这是根据他自己的兴趣,具体来讲就是根据他的世界观、人生观、艺术观决定的。我也是一样,对什么感兴趣,对什么不感兴趣,这是由我的世界观、人生观、艺术观决定的。我创作上的选择是自然而然的,凡是我感兴趣的东西我都愿意拍,不管它是城市的还是农村的,是青年的还是老年的,只要我感兴趣,我又能够把握得住的,我就去拍。
读书报:您曾说过,以前您拍农村片,现在拍城市题材,其实都是一根筋,那就是对国家民族前途和命运的一种关注,就是所谓忧国忧民情怀。
吴:其实,郑洞天啊,谢飞啊,黄健中啊,胡炳榴啊,王好为啊,丁荫楠啊,黄蜀芹啊,张暖昕啊,郭宝昌啊……等等第四代的导演,他们都是随着新中国成长的脚步走过来的,都有同样的心理情结。这是渗入我们血液和骨髓的东西,改不掉的。我过去拍农村片,不是展览落后,也不是展览民俗,我的片子中虽然也表现农村的婚俗、农民的贫困,但不是为了展览落后、愚昧的东西。我反映了这种现实,是为了改变这种现状,不是以展览这种东西为美。这些影片的主人公,对未来,对美好生活都有一种质朴的企望。所以说不能把一个导演定位在什么题材上。像张艺谋的《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一个都不能少》、《我的父亲母亲》、《幸福时光》,还有现在的《英雄》等等,题材在不断地变化,你不能定位他这个导演非要拍哪一类的题材,或者他就是哪一类题材的导演。哪个导演都定位不住,因为他不是只拍一种东西。一个导演,他的关注对象和表现风格也许不断在变,但是他有一个主旨,他的思想观念,他的人生观、世界观,他所追求的境界,大概是很难变的。这就是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尤其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本性是很难再变的,你不让他去关心国家的前途和民族的命运,也不可能,因为他对别的东西也不感兴趣。
读书报:有评论说《老井》是中国第四代电影导演农村现实主义创作的代表。
吴:还是刚才说过的道理,《老井》这个作品对不对我胃口,非常重要,如果不喜欢它,不从骨子里头爱它,那就只能是挣一次导演创作费的经济行为。真是从骨子里爱一个东西,你才能把它拍好,这个作品才是艺术品,必须带遏止不住的感情去干,就像恋爱一样。当时我们也是去体验生活,在农村住了两个半月,换了几个村子。有的读者看完小说《老井》觉得中国农村太可怜了,说它集中展现了我们这个民族生存环境的极端恶劣,我们就是要拍这种恶劣环境中生存和奋斗的中国人,所以有的评论说这部影片其实就是一部浓缩的中华民族历史,所以我们这部戏许多人看了后觉得很震撼:在这样一种环境下,中国人竟然有这样的活法。小说写这个村的村民们打了七十多眼井,我们去那里采景的时候,才知道在二百五十多年里,他们打了一百二十七眼井,在两百年间,那个村子为打井死了一百多人。这样一部震撼人心的村史让我们在那里呆了两个多月,终于改完了小说,改完之后,我们都很惊讶,没想到将小说都变成这个样子。改完小说后我们又谈如何拍这部电影,研究如何用影像表达,怎么处理,又研究了十几天,对那个片子,全体创作人员真是付出了很大的血汗。
读书报:当时怎样就定下用张艺谋当男主角?
吴:找演员找了两个月,找遍了大江南北,没发现合适的,我对大家说,这个角色的气质就是张艺谋那样的,就照他那个样儿去找,还是没找到,没有办法,我想干脆就让张艺谋演吧,可当时他也有些担心,说:“一个男主角,要是弄错了,片子就砸了,你可想好了,我弄不了,我没学过表演……”我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因为张艺谋有几个条件是让人信服的,一是他学电影,学了那么多年,有很深的艺术修养,二是他熟悉农村,三是他有敬业精神,尽管有这三条,剧组里的其他成员还是担心,摸着我脑门说“你发烧了”,我还是决定让他来演。
读书报:张艺谋演得很成功,后来得了东京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这是中国演员所得的最高的一个国际奖项。
吴:张艺谋接下任务后果然十分刻苦:他是演员组长,每天要领着演员们挑十担水,那个水源离那个村子有两三里路,后来他们把那个村子三十七户人家的水缸全装满了。我们把人家的泉水挑干了,农民有意见,张艺谋就带着大伙改挑石头,每天挑着大石头满山遍野地转,抽出时间还要和农民一块下地干活,张艺谋每天都要从半山腰上背一块石板下山,每块石板都是五六十公斤以上。白天累完了,晚上还要开会。开会时张艺谋从来不坐板凳,像农民一样蹲在地上,这个工夫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张艺谋当时稍微有点胖,我说艺谋你得减一点体重,他果然就减了二十多斤,这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张艺谋演跳井的这场戏的时候,书上写他往上爬的时候,外村的人将一筐一筐的土往他身上倒,我们拍的时候也要这样拍。我们用三台机器从不同的角度同时拍,带石头的黄土一筐一筐地往张艺谋头上、身上倒,那个井是六米多深,弄不好要栽下去,张艺谋表现得很勇敢,电影中的疯二爷、亮公子这些形象表演也一个赛一个。当时我想,如果中国演员能下得了张艺谋一半的工夫,中国的表演创作就大大改观了。像这样下苦功夫,在国外电影创作中都是很自然的,日本女演员为了演老太太把牙都打下来,美国演员为了演《拯救大兵瑞恩》,在军营里训练许多个星期,摸爬滚打几乎死过一遍,人家能把这当成事来干,我们却不能。中国电影界对演员真是太好了,一部接一部地演就是明星了,然后在国外上一个什么电影就是国际影星了,太容易出名了,这样下去表演艺术永无长进。
读书报:您认为表现生活的变化和发展,与批评黑暗和丑恶是一种什么关系?
吴:我们也不是说电影人批评落后不对,但是也不能说关注生活的发展和前进就是假的。你不管是写什么,写农村写城市,写过去写现在,你总是要发现生活中一些美好的东西。你就是涉及到落后面,也应该关注和发掘其中美好的东西。因为社会在前进,历史的脚步没有停留在一个地方。中国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她在前进。我拍的老井村过去没水,现在有水了;过去没电,现在有电了;过去没学校,现在有学校了,它一直在进步。作为一个电影工作者,或者说我们这一茬电影人,由于自己的经历和所受的教育,必然更企盼、更关注生活中那些美的东西。中国这么多年进步这么大,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变化有多大!你怎么能不去关注?在这个新的时期,人们的新旧观念在冲撞,在转换,像海尔这样的先进企业,它已经打入国际市场,成为一个跨国公司了,我们仅仅表现它的艰苦奋斗还远远不够,我们更要表现它怎么样开拓国际市场。现实生活中,海尔在国际市场上的表现比影片中所表现的更令人振奋。我们刚刚表现了其中的一点点,有人就说你是拔高啊,主旋律啊,拍马屁啊……我们展示中华民族的骄傲、表现中国人的志气有何不对?我觉得当前我们有些朋友在观念上有一点迷失,包括一些影视创作观念和评论观念,都是一种迷失和混乱状态,好坏不分,不知道往何处走。有的把人家二三十年前用过的一些手段,现在拿来用,还觉得自己很前卫,实际上这根本不新鲜,早已经落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