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高光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孔子》。我还没来得及拜读,却先读到了一篇评论这部小说的文章。文章末尾引用了小说作者“曾经强调指出”的这样一番话:
“在写《孔子》时,我的眼前总是浮现一个忧郁的孔子,他坐在车上,有怨尤有担心有爱意地注视着人类,他是一个真正的哲人,与耶稣同在,但他比耶稣更实在,
读着上面这段文字,我努力想像着这个“比耶稣更实在更具体也更人性化”的孔子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但是,越想,我脑子里的孔子形象就越模糊,模糊得好像一团浓浓的雾。
高光先生告诉我们:孔子“真正是一个人”。这话当然不错。说“他比耶稣更实在,更具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至于说孔子比耶稣“更人性化”,不知如何比法 孔子“人性化”的程度怎么样,耶稣“人性化”的程度又怎么样,有谁知道 我只知道,孔子的由他的弟子和再传弟子记录整理的《论语》中,找不到“人性”一词。可见孔子当时,连“人性”的概念都还不曾有,又怎么谈得上“人性化”呢 更不必说比谁谁谁“更人性化”了。
就我所见面论,先秦诸子中最先讲“人性”的是孟子,和比孟子年轻的告子 名不害 。孟子有一个非常著名的观点,是“人性善”。孟子这个人性观,告子不赞成。他找上门去和孟子辩论。他开门见山地说:“以人性为仁义 按:指孟子的性善论 ,犹以杞柳为栖栳 杯盘 。”他的意思是:杞柳被制作成杯盘,而杯盘哪里是杞柳的本性呢 他又说:“性犹湍水也,决之东方则东流,决之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 流 也。”孟子反驳说:“水信无分于东西。然无分于上下乎 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 往低处流 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争论到最后,告子无话可说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食色,性也。”不知为什么,孟子没有再驳他。其实,告子的“食色性也”论是大,大的豁边了。如果说“食色”即人性,那岂不把人性与动物性等量齐观了
孟子之后五六十年,有荀子。他与孟子不同,持的是“人性恶”的观点。荀子认为:“人之性恶。”人生性“好利”、“好声色”,如“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 教 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
孟子和荀子,一个主“性善”,一个主“性恶”。好像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临了却殊途同归,归到了教化,即后世所谓的教育。孟子认为,人性本来是善的。如果不教育,则可能受到社会上不良思想的浸染而变坏。所以必须进行教育,使“人性”保持善的品质。这就是明朝时出现的启蒙读本《三字经》开头说的:“人之初,性本善……苟不教,性乃迁。”荀子则认为:人性本恶。但必须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这样,本来是“恶”的人性,就变为“善”的了。
孟子和荀子,虽然都使用了“人性”一词,但都局限于人性的善恶之辨,而没有更多实质性的内涵。因此我以为,仅凭这些,还远不能说两人是什么“人性论”或“人性化”者。至于孔子则是连“人性”二字都没有使用过的。我们有什么根据说他是一个“比耶稣更人性化”的人呢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公元前5世纪的孔子,却确确实实是个“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的理想家了。这决不是笔者胡吹,是有书为证的。这书,就是儒家经典之一的《礼记》。在《礼记・礼运》篇,一开头就是:喜爱的学生言偃,听了也一言不发。但是,孔子这篇谈话之所以能保存下来,被戴氏父子编入《礼记》,置于《礼运》篇首,我以为恐怕还得归功于言偃的。因为,孔子说这番话时,高高的“观”上,除了言偃,并无第三者在场啊 所以我以为,这107字的《大同篇》①之所以能被载入儒家经典《礼记》。两千几百年后又为中国民主革命的先驱孙中山先生等人所赏识、所利用,这还得归功于言偃的。
总之,我以为,说孔子比耶稣更人性化,是没有根据的。而孔子的“天下为公”的“大同理想”,则是有时间 鲁国大祭“腊祭”结束之后 、有地点 祭殿外面大门两侧的“观上” 、有人证 孔子弟子言偃 、有文字记载、有书证 《礼记》《大同篇》 的。虽然,注《礼记》的元人陈说:此“非孔子之言也。”却是空口说白话,一点根据也没有。而且他也说不出,“非孔子之言”又是或可能是谁之言呢 可见陈之言其实是不值一驳的。
由于孔子这个“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理想实在太先进、太超前了。所以一直不为世世代代的儒家之徒所理解、所信奉,更不要说付诸实践了。直到两千几百年后,民主革命的浪潮涌起。中国民主革命的先驱孙中山就很赞赏孔子的《大同篇》。他写下了“天下为公”四个大字,作为民主革命的终极目标。并请一位音乐家作了一支《三民主义歌》,开头四句是:“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可见,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的长远目标,是要建立孔子理想中的“天下为公”的“大同”社会。诚然,孙中山和孔子一样,这只是一个美好的理想。真要建成这样一个社会,还得多少辈人的努力和奋斗啊!
①1940年,有个叫任卓宣(又名叶青)的,将这107字加以详细的注释,出了本小册子,即名为《大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