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学者试图用文字来解释“坎普”(Camp)的意义,却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精确的定义。克里斯托夫・依舍伍德在他的小说《夜晚的世界》里,假借一
这么说吧:无论是在文学、电影、音乐、绘画、舞蹈,还是在戏剧表演、时装设计、建筑,甚至是日常行为举止、礼仪、习惯……各个行当、各个领域,凡是过分讲究的、充满激情的、夸张的、戏剧化的、过度渲染和铺张的,却又不知总是在最后因闪失和走样露出矫揉造作的“假仙”的尾巴时,那么,恭喜你,你已经“坎普”了!“坎普”的风格总是和那些过分用心、特别讲究却未竟全功的作品连在一起。当然,那些偷工减料、浅尝辄止、平庸无奇的东西,也永远与“坎普”无缘。
有人举出下面这些例子(仅限于国产),谓之典型的“坎普”风格:文学上的,如王文华小说《蛋白质女孩》里那些押韵的语句;王安忆《长恨歌》第一章里华丽与对仗的描写;电影里的,周星驰《大话西游》里那段“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的对白;张艺谋《英雄》里陈道明饰演的秦王在故事最后滴下同情的眼泪;其他再如靳羽西的发型和脸部化妆;北大学生露天看《大话西游》时集体对着银幕齐声高喊前面说到的那段对白;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如今随处可见的上海怀旧美女月份牌,等等。
有人要问:王家卫《花样年华》里张曼玉一换再换的那一套套华丽旗袍是不是“坎普”?我的回答:“不是。”但是《英雄》里她和梁朝伟演绎的那场爱情,却非常“坎普”。前者修成了正果,后者却匪夷所思。我们不妨这么说:“坎普”的风格实际上是对某种东西和趣味的沉湎与享受,是一种一本正经的执著和感觉。真正的“坎普主义者”(恕我杜撰了这么一个有点“坎普”味道的名词)都是天真和单纯的,因为他们自己并不知道已经“坎普”了。
在弄清楚了什么是“坎普”之后,我们就可以按图索骥了。蓦然发现,我手上正在阅读的黄艾艾的长篇小说《我的心在跳舞》(青岛出版社),其实就十分“坎普”。一旦认定它的“坎普”风格之后,我甚至觉得,它的“坎普”味道从这个书名就已经开始了。小说女主人公之一霍雨佳,是H大学文学院的一个米兰・昆德拉的崇拜者。她热爱文学,对爱情和生活抱有美好的幻想和期待。她悄悄地爱上了从前的邻居家的哥哥、如今在和她在同一所大学里念书的学长盛可抒,然而却同时遇上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英语系美丽而傲慢的女生海伦。她们都将为爱情付出艰辛,并且尝到烦恼和痛苦的滋味。盛可抒的妹妹盛可欣,对霍雨佳的同学林晓雨产生了好感,两人开始了单纯而甜蜜的交往。可是林晓雨的妹妹林晓雪――一个正在艺术大学舞蹈系念书的聋哑女生,却像一朵苦根上的小花,她不幸的生命里隐藏着一个痛苦难言的身世之谜。正是这个隐秘的身世,牵出了盛可抒和盛可欣的妈妈――作为上一代人的一段青春的隐痛……这是一部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却又曲折动人的青春言情小说。迷茫、感伤和浪漫的青春气息,透过清雅的和颇具个性与时尚化的文字传达出来,委婉而又华丽。
这部小说所展示的,正如米兰・昆德拉笔下的青春风景:它是由穿着高筒靴和化装服的年轻人在上面踩踏的一个舞台,他们在舞台上做作而又相当认真地说着他们记住的话,说着他们狂热地相信但又一知半解的话语。仔细看来,那种使人莞尔的“坎普”趣味真是无处不在:从霍雨佳出于对文学写作的热爱,因而对米兰・昆德拉和杜拉斯产生的迷恋和做出的解读(其中有多少似是而非的误读啊),到她“忍疼割爱”而把盛可抒“让”给了海伦――小说中在这个情节之后,有这样一段文字:“……于是,一个米兰・昆德拉式的伟大的命题在这里完成了――只有这样,才可以满足我们基本的媚俗;青春和爱情终于也可以有点份量了;而分手和伤心也终于能有点刻骨铭心了。”――这实在是再“坎普”不过的细节了。还有小说第六章《黑色星期五》和第二十章《天鹅跌落》里盛可抒关于音乐和爱乐精神的数千字的卖力的演讲;第十三章《那不是我,是风》和第二十章中对舞蹈系女生林晓雪跳舞情景的大段大段的华丽而铺张的想像与描写,虽然都分别凸显了主人公的身份与精神世界,丰富了他们的个性特征,同时也显示了创作者的趣味和才情,然而,就在这过度的自信(即便是出于小说主人公自身性格的需要)和铺张的书写之中,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坎普”味道,也同时氤氲其中,在无意中完成了。
黄艾艾的这部作品似乎在探讨这样一个爱情主题:如果说,爱情不能再继续下去了,那么,它真的会终止吗?如果说,它会终止,那么,它当初真的是爱情吗?小说的正文之前,还有一行引自张爱玲小说的题词:“你还年轻么?不要紧,很快就老了。”这同样有点“坎普”味道。――唯美的创作者付出天真和激情的代价,我们享受浪漫和华丽的果实,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我的心在跳舞》,黄艾艾著,青岛出版社2005年1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