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犹有后人怀旧德几滴秋雨祭宗师

2005-06-29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在我六年德国留学的生涯中,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在德国乃至欧洲各地拜谒我所敬重的几位大师墓地时的情景

。雅斯贝尔斯当然算是其中重要的一位了。

1948年雅斯贝尔斯带着对当时德国政治形势的失望离开自己生活多年的海德堡到了瑞士的巴塞尔,直到他去世的1969年他一直生活在这座位于瑞士、德国和法国交界处的城市里。尽管这座小城至今也不过有人口20万人左右,却拥有着30多座各式各样的博物馆。巴塞尔被认为是瑞士德语文化的心脏。自15世纪以来,这座城市就与欧洲所发生的重大文化、艺术以及宗教事件息息相关。值得一提的是始建于1460年的大学,这是瑞士最为古老的大学了。据说在1869年的时候,25岁的尼采在未进行论文答辩的情况下,即被他的导师――李奇斯(F.W.Ritschs)从莱比锡大学推荐到了巴塞尔大学担任古典文献学的编外教授。正是在这里尼采发表了他著名的“荷马与古典语言学”的就职演说。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当年正值风华正茂的尼采,在巴城的文化界是如何的春风得意,写下了“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的著名词句。

对巴塞尔我早已是魂牵梦绕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尼采,也因为荣格,更因为雅斯贝尔斯。但一直到2000年深秋的11月初,我才有时间和机会去巴塞尔,为了几个小时的瞻仰,我还在波恩的瑞士领事馆办了签证。

巴塞尔的雄利(Hrnli)墓地,占地48.2公顷,是当地最大的墓地。当工作人员得知我是专门从德国赶来瞻仰雅斯贝尔斯墓地的时候,颇为感动。他用对话机叫来了一部小面包车,接着我便被送往了雅氏的墓地。面包车迅速地行驶着,透过玻璃,看得见墓区内绿树成荫、灌木丛生,在浓密的树木后常常隐藏着不同风格、形状各异的各式墓碑。

当面包车慢慢停下的时候,我请求司机不要告诉我雅氏的墓具体在哪里。尽管如此,我还是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的雅斯贝尔斯和他夫人合葬的墓。简直无法相信眼前那一米见方之地就是这位伟人的葬身之所。当我小心翼翼地将刮落在墓碑上的树叶捡起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小雨。就在我手里攥着树叶呆呆地站立在那里的一瞬间,仿佛时间和空间都不复存在,全归了虚幻……。在教堂清凉的钟声重又唤回我那骤然失去的意识时,着实感到那在凄凄的风、昏暗的云以及淅沥沥的雨中的大师的墓地煞是凄凉,大自然好像也趁机要用自己的方式向这位智者致哀似的。据说,雅斯贝尔斯在遗嘱中希望自己的丧事从简,而一生相伴他的妻子格尔特鲁德・雅斯贝尔斯在丈夫去世后的讣告中只写下了:“我终生的伴侣卡尔・雅斯贝尔斯今日去世”一句简短得不能再简短了的话。

在拜扫完雅斯贝尔斯的墓地后,我并没有知趣地上了在一旁一直等候我的面包车,而是独自漫步离去的。四处望去,满目青色,偌大的墓园,几十公顷,仿佛唯有我一人独在。尽管墓的主人们都不复存在了,对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来说也许是新的开始。体验死亡的宁静也许只是对我们尘世活着的人而言的。那天刚刚落过小雨,湿漉漉的草木散发着一阵阵的清香,正是这些逝去的智者,引导着我们这些迷途的生者。想着刚刚拜谒过的大师的墓,又想起平时百看不厌的大师的著作,不禁想到,人类的文明常常由一些让人触景生情的象征物来维系着,墓地、故居、遗物等在人类历史中的作用正是如此。我们读大师的书,总不若切身在他的故居里,在他的坟墓前……那样感触深切。孟老夫子曰:“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想到此,于是乎我也附庸风雅,口占一绝:拜雅公墓/寻圣陵前叶落秋,/高风化雨润悲愁。/碑碣满目苍丛里,/游子惟拜雅公丘。

之后,当我乘车好不容易找到了坐落在奥大街(Austraβe)126号的雅斯贝尔斯故居时,已是傍晚时分了。我来来回回在这座跟周围几排房子没有区别的普通的房子前徘徊,这引起了一位留着八字胡、80岁左右的慈祥的老人的注意,他缓缓向我走来。当我说明自己的来意之后,他爽朗地笑了。原来他曾于60年代初亲自聆听过雅斯贝尔斯的教诲。

在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我们要了两杯意大利咖啡,老人向我娓娓讲述了这位哲学大师当年的音容笑貌……。

老人回忆说,当时雅斯贝尔斯的讲座大都安排在傍晚时刻。“那时教授先生正在讲授《超验的符号》(ChiffrenderTranszendz)的课。记得是在主楼的大礼堂进行的。他的讲座总是座无虚席。教授先生到了礼堂之后,总是从中间那条通道从从容容地缓步走向讲台。到了斜面的讲台前,他会将自己的手表摘下来放在上面。坐下来之后,再开始演讲。教授先生的演讲异常镇定自若,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明显地让人感觉到他非常自信。因为他是北方人,在巴塞尔,我们还是很容易听出他的北方口音的。”老人说到这里不禁冲我诡秘地笑了一笑。从谈话中听得出,老人对雅斯贝尔斯很尊敬,一直称他为教授先生。“教授先生在讲演的过程中偶尔也看看讲台上的表。尽管讲台上放着讲稿,但他常常会自由发挥,有时也会一连翻好几页他的讲稿。”是的,作为20世纪的哲学大师,雅斯贝尔斯的哲学思想并不可能只按照讲稿读出来的,他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当下的哲学思考。老人又品了品已经凉了的意大利咖啡,用手擦了擦粘在修整整齐的胡须上咖啡沫,接着说道:“每次演讲之后,教授先生都不会马上离去,他周围围满了问问题的学生,也有一些学生等着让教授先生在他们的听课证上签名。教授先生的动作虽然有些迟缓,但每次都非常细心地予以解释或从容地签名。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教授先生身体的缘故,教授夫人基本上每次都陪他到课堂。主楼的大门口停着一辆他们乘坐的汽车,讲座之后会送他们夫妇回到奥大街他们的住处去……”

当我所乘车子离开巴塞尔、又看到流向德国的莱茵河时,我让司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的河水在险峻的山路之中汹涌澎湃,川流不息。莱茵河在流经德国全境之后,经荷兰而流入陪伴了雅斯贝尔斯整个童年的北海――“正是这种坦坦荡荡、辽阔无边、奔腾不息的性格铸就了雅斯贝尔斯理性的真正特征。”我看着有气吞山河之势的流向雅斯贝尔斯祖国――德国的莱茵河水,不禁又朝他的墓地的方向望去,据说因为他之所以购买这块坟地,为的是从这里一直可以“眺望德国”。当车子重又回到德国的高速公路上的时候,我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在瑞士一段的蜿蜒曲折的德国的母亲河,想着最终被埋葬在异国的雅斯贝尔斯,不禁有一丝怅惘之感。

第二天当我回到波恩家中的时候,我仿照韩愈的《题楚昭王庙》这首七言绝句,改写了其中的两句,以表达我参拜大师墓地时的心境:犹有后人怀旧德,几滴秋雨祭宗师。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