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汝?(1904 1973),芝加哥大学法学博士,1946 1948年,代表我国受害的4亿多同胞远赴东瀛参加东京大审判,“在侵略者的国度对侵略者实行正义的审判”。
第一天上午开庭时,被告席上的日本甲级战犯
1946年5月3日,今天是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正式开庭的第一天,也就是我参加客串的这出富于历史性的戏剧的开锣第一幕。
法院开庭规定时间是十点半钟,为了避免交通拥挤和恐怕临时召开法官会议,我九点半钟就由饭店乘车到法院去。沿途经过倒看不出什么,不过快到陆军省的附近,行人车辆都比往日多起来了,走近法院门口,警卫比往常森严多了。进了大门,看见在广场上排列了许多车辆,其中一辆紧闭的救护室的大卡车据说就是今天大早装载二十六个战犯来的,他们八点半钟已经从Sugamo监狱押解到了(还有两个是从南洋今天上午方才押解到东京)。
我进了法院依然是到自己办公室里。老麦先我而到,他过来谈论了几分钟。十点过了不久,朱公亮将军和我派往陪迎的罗秘书一同到了。谈了几分钟,我请罗秘书、方秘书引他到“贵宾席”里去坐下,我自己便穿上法衣到会议厅里和同事们谈天,这时九位同事几乎全到了。还有英国的屋莱特爵士(LordWright―――――他是特意赶到日本来观察的,他也观察过纽伦堡的国际审判。他年纪很大,是当今国际法的权威),他也在场陪我们谈天。
十点半到了,总指挥来报告说那两个从暹罗(Siam)押解板垣征四郎和木村兵太郎的飞机今晨已经到了厚木机场,载这两个犯人的车子正在向东京疾驰,不久即可到法院。
我们听了这个消息很是高兴,决定命总指挥向观众报告延期半小时开庭,免得改日再为那个犯人再要重新“表演”一次。
十一点已经过了十分,他俩还没到,电话过问机场说方才动身二十分钟,至少要一个钟头才到。我们为免使观众失望起见,决定马上开庭,下午续开时再读起诉书。
法官们入场顺序和座次早已没有问题,今天到院的时候庭长已有书面通知,除庭长领首外,行列和坐席都以美、中、英、苏、加、法、荷、纽(新西兰)、印、菲为顺序。我们鱼贯而行,我是介于美苏之间,到了门口,总指挥口喊“静!”(Silence)我们进门时,他又高喊“观众起立!”(Spectatorrise )我们依次步上审判台,各人站在自己的大高椅后面,全都站齐了方才坐下。我们几个人坐定了之后,总指挥才喊“坐下!”(Beseated!)在场的检察官、职员,以及全体观众才落座。
因为法庭很大,走廊很长,台子又高,法官人数又多,穿着法衣在身上行动又缓,所以这一小小节目便占了近十分钟。这时最紧张,全场电光四射,就同在太阳里的广场上一样,摄影机、照相机不断地扫摄。
庭长威勃爵士开始读他预备好的开幕词,继之以翻译,因为照宪章,这个审判的一切都要用两种文字进行的。
在读庭长开幕词的时候,我仔细用目光扫射了一下法庭的情形。
在法官台的下一层坐的是法院秘书长、干事长、书记官和各法官的秘书。方秘书坐在靠右手的第三个位子。
面对着法官台和秘书座,是检察官席,季楠检察长坐中间,中、英、苏、澳、加、法、纽(新西兰)、印、菲各在长方桌子两边坐着。检察官席之左右也是两张大长方桌,一张坐的是被告律师,一张坐的是法院记录和翻译人员。发言放大器置于检察官席和被告律师席之间。
在这三张大方桌之后,面对着法官台的便是犯人座席,是一个比地面高出数尺的长方形的台子。二十六个战犯分为两行都端正地坐在那里。因为电光太强,摄影机骚扰太甚,而且法官们的举动又在万目炯炯的监视之下,我对这一大批犯人并没有个人对照认识的余暇,虽然每个法官坐上都摆了一张很清楚的犯人照片,而且这照片是依照他们的座次排列的。我只注意到坐在中央的东条和肥圆圆脸的土肥原。在东条后面坐的是大川周明,他假装神经病,时时作想骚扰的样子,美国宪兵在他后面制止,有时还要用力把他抱住。他已有书面请求检验他的精神和身体状态。他是二十六名中表演得最滑稽和最引人注意的一个。其余各人都是板着面孔,佯作镇静,尤其是东条,简直一动不动,和石膏塑的人一般。
我虽无暇多事辨认这二十六个家伙,但是他们面对着我的这一群,使我内心发生无限的愤恨,无限的感触。这些人都是侵华老手,毒害了中国几十年,我成百上千万同胞惨死于他们的手中,所以我的愤恨便是同胞的愤恨。我今天能高居审判台上来惩罚这些元凶巨憝,都是我千百万同胞的血肉换来的,我应该警惕 我应该郑重!
法庭的右方是两层的楼,楼下完全为新闻记者和摄影师所占,盟国的和日本的各一半,共约四五百人。他们是今天工作最忙的一群。楼上是旁听的观众,也是盟国人和日本人各占一半,界限分明。不消说旁听席都是挤得满满的,但是秩序极好,因为没有票的根本不得进来,今天进来的大都有些门路,要算幸运的了。据说旁听票一星期前就定空了。
法庭的左方也是两层楼,但地方较小,大约仅能坐一二百人。这些座位是“贵宾席”。今天贵宾席上坐的都是盟国在东京的一等要人,尤其是美国陆海空军的高级军官。我国只有朱公亮将军一人,由我派的罗秘书招待。他是和第八军军长,麦克阿瑟底下的第一红人艾杰勃葛(Eichelberger)将军并肩而坐,颇引人注目。麦克阿瑟自己并没有到场,据说是欢迎到远东来调查粮食恐慌的美前总统胡佛先生去了。
庭长开幕词译毕之后,季楠检察长请求介绍各国的陪席检察官。明思兄是最先被介绍的一人,菲律宾的罗伯茨(Lopez)垫后。其次,法院的记录官和美籍、日籍的翻译人员宣誓,由总指挥VanMeter 米达 监誓。
这些节目完毕,庭长宣布休庭,等下午二时半另两个犯人到齐,再正式朗诵起诉书。总指挥大声命令全体观众肃立,我们鱼贯而退。大家到会议室休息片刻,回饭店午餐。
饭后午睡了约一小时,两点半前我赶到法院。开庭的仪式和上午一样,观众依旧是很拥挤。在犯人台上,多坐了两个人―――――那便是今天上午专机从暹罗解到的板垣征四郎和木村兵太郎。板垣是侵华头目,我对这名字很熟,我得多盯他几眼。
不过今天是开庭的头一天,事事物物都仿佛很新奇,我也顾不得多辨认对面的一群犯人。但是我看见那一群家伙就不免义愤填膺,好像同胞的愤恨都要在我一个人的胸口内发泄似的!好在时间还早,这不过是一个开端,这些元凶巨憝既在法律的掌握之中,他们必定逃不出正义和公道的严厉制裁。
今天下午的节目很简单,只是由总指挥VanMeter(米达)和代理书记长德尔(Dell)轮流朗诵起诉书而已。花了两小时,才读完二十二个诉因,庭长宣告休庭,明天九时半再开。在宣布休庭的时候,那装疯的大川照着东条头上打了两下,并声称“我要杀死东条”,引得哄堂大笑。
我们退出后便到会议室,一面喝咖啡,一面讨论大川的问题,结果是通过允许他的申请,把他还押监狱,由法院指定两个医生检验他的神经和身体状态,看他是否适宜于到庭受审。
这议案一通过,大家急忙散去。这是辛苦一日的完结!
今天是机器真正开动的一天,我希望一切从此急转直下,不再延宕。
(本文摘自《东京大审判―――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中国法官梅汝?日记》,江西教育出版社2005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