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报上得知,上世纪50年代初,30年代上海文化名人邵洵美与“胡风分子”贾植芳一同关在上海提兰桥监狱。邵当时体弱多病,自信将终老在狱中,因而托咐贾先生出狱后代他向社会公示一件事,即1933年肖伯纳访问上海时,他也是负责接待者之一,特别是在宋庆龄家中宴请肖翁那顿功德林素餐,是他出资46块银元做东请客的,他
细琢磨起来,这件事很耐人寻思。
80年代初,我在撰写《中国漫画史》前,曾到上海访问过邵当时的一位相熟朋友、也是文化人的季小波老先生。季先生在口头和通信中都介绍到邵洵美亲口说过自己接待肖翁的事。还特地提到那天他到汇山码头迎接肖翁时,路上遇见了漫画名家黄文农。还说肖翁曾赞扬中国漫画家是坐在英国的炮口上反对英国的。邵认为肖指的漫画家即黄文农,因为当时黄是上海最有影响的反帝漫画家(至于邵是亲耳听肖翁说的,还是在报纸上看到的,似乎邵未加说明)。季先生的这段回忆介绍,可以作为邵洵美当时确实是参与接待过肖伯纳的一例佐证。
肖伯纳访问上海,是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名义接待的。邵洵美参与了接待,并出资请客。当时一席鱼翅宴据说不过12块银元,邵请客的素宴竟4倍于鱼翅宴,但却秘而不宣,只字不提。宋府之宴参加者有宋庆龄、蔡元培、鲁迅、林语堂、杨杏佛和邵洵美等。饭后曾在花园中摄影留念,这张照片几十年来被反复发表,照片上也不见邵的人影。
今天我们不妨主观猜测一下对邵“秘而不宣”的原因。一是邵比起宋、蔡、鲁等大老辈份和资格不够。只可出钱,不可扬名,只是利用邵而已;二是鲁迅等左翼人士讨厌邵,故而报道中隐去邵的姓名。
这里,笔者想特别提到一件事。1934年,邵洵美变卖了房产和珍藏的田黄玛脑冻,支持张光宇先生所热心倡导的漫画事业,与张等合作创办了时代图书公司,从德国购进了当时中国罕有的影写版印刷机。(注)出版了轰动全国的著名五大杂志《论语》、《宇宙风》、《时代漫画》、《时代画报》和《时代摄影》,成为30年代中国出版界的美谈。笔者是研究中国漫画史的,深知出版近四年之久的《时代漫画》,被公认为是30年代中国漫画大发展时期的“大本营”,是立下了里程碑式的功绩。以张光宇为首的,被称之为“时代派”的漫画群体,几十年来一直是中国漫画界的中坚力量。正如黄苗子先生所说:“洵美的时代图书公司,实在是30年代中国漫画的摇篮,吸引和培养了大量人材,可以说,没有时代图书公司,就没有中国漫画的光辉成就,这一点应该是肯定的。”(见通信)。苗子先生当时既是邵洵美的朋友,又是漫画界十分活跃的作者,是历史的见证人。其他漫画前辈像鲁少飞、宣文杰、季小波等也建议笔者撰写漫画史时不要忘了邵洵美。
邵洵美是在50年代初托咐贾植芳教授的。但以后的几十年间,政治运动不断,毛泽东奉鲁迅为文化旗手,而邵与鲁之间又有笔墨官司;加上新月派和徐志摩被定为“反动组织”和“历史反革命”(见1979年版《辞海》)。被鲁迅文章讽刺是资产阶级公子哥儿,又娶了阔太太(其妻是清朝重臣盛宣怀的孙女)的邵洵美,当然也被视为“反动”一族了,虽然在历史上做过好事,也就被抹掉了。
笔者无意研究邵洵美其人其事,只是从中国漫画发展史的角度,审视邵洵美所做出的历史性贡献,故而愿意写此小文将所知道的情况略作介绍,也参与议论。认为应当排除极左思潮对历史的歪曲,包括接待肖伯纳这件事,都应当以实事求是的精神,还历史以本来的面貌。
(注:新中国成立以后,创办《人民画报》杂志,因北京印刷条件有限,特地从上海将邵洵美30年代从德国购进的影写版印刷机搬至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