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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这样评价钱锺书先生吗

2005-07-27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本人前曾发表《钱锺书称赏最甚的人》(2000年1月19日《中华读书报》),谈钱锺书先生对广州李汝伦先生的称赏。钱先生在给黄伟经的信中,谈到读《随笔》所刊李汝伦文章后的看法,说:“李君文锋芒四射,光焰万丈,有‘笔尖儿横扫千人军’之概。李君饱经折磨,而意气仍可以辟易万夫,真可惊可佩。”后来钱先生在与李汝伦的
通信中又称赞李:“胸中泾渭分明,笔下风雷振荡,才气之盛,少年人所不逮,极佩。”钱先生的信,李汝伦藏之多年,广州那么多朋友也无人知道,本人因其他原因而得一见。拙文披露了钱先生信中语,知李先生必会来电话埋怨的。不出所料,随后收到李先生1月30日信,说欲打电话,一时找不到号码,便写信来。他埋怨我不该写此文,而谈了自己的两点“忧心”,一是觉得钱老以楔为楹,称赏太过,令他有临渊履薄之感。二是“文坛事复杂,大批文章能手未必心服,恐有人借机讨伐,恙及钱老受损……”没过多久,即看到韩石山先生《且说“钱赞”》(2000年2月16日《中华读书报》),今又有孙玉祥先生《如何读钱锺书的信?》(《书屋》2005年第1期;孙文从立论到写法乃至所引钱先生信中称赞之语,皆与韩文大体相同,只是对钱先生的贬损语更尖刻)。两文均就钱先生信中对一些人的称赏发表看法,认为钱先生并非真心称赏,其言不可当真。李先生担心恙及钱老受损的事,还是发生了,教人不能不佩服李先生的识见。

关于钱锺书信中的称赏之语,即韩石山所说的“钱赞”,看来有必要一辩。

韩石山和孙玉祥都认为,老辈人赞人原本就语多夸饰,那些赞语不过是“惯用的语码”,“只是个礼数”,决不可当真。此为旧文人习染,钱先生则比别人更甚些。韩石山还举了三个例子以证明他的看法,一是钱先生当年对校长罗家伦诗与字的称赞,过分不过分,那是钱先生年轻时候的事,可以不论。另两例是后来对晚辈学人孔凡礼和何新的称赞,“先生年龄既少,钻研复力,故所垂问,皆有根有柢”,“深思好学,旁通汇贯”、“(译著)流畅可喜,殊徵功力”。孙玉祥也引此为证,并且说:“他们是谁呢?大家不妨去看看钱锺书信札―――都是些无名之辈。”我们细品味钱先生的话,可以看出,这些其实并非随意写来,更非虚意夸饰,而是对年轻学者的称许和奖掖。孙玉祥还举了这样的赞语以证明钱先生的不负责任:“此文用意甚佳,持论甚正,词锋亦利。”殊不知这是对一篇读来感到满意之文的寻常评语,只不过极简练,不像如今报纸上许多虚妄吹捧之文那样?嗦。且以孔凡礼为例,孔先生的学问和功力有其多种著述做证明,想是韩石山读之未多,不甚了解,而以为钱先生不过是在虚意夸饰。孙玉祥跟着韩石山指孔为“无名之辈”,则属瞎起哄。

我们知道,每个学人都术有专攻,有其一长。还以孔凡礼为例,孔凡礼虽不能与钱锺书这样的大家相比,但孔所治之学,一定也有钱先生未到处。即使不出钱先生学问之范围,钱先生对孔的治学精神和学问予以称赞,有何不可。称赞孔,并不一定须得要孔的学问比钱先生强,这恐怕是韩、孙两先生也清楚的。李汝伦是位作家、学者、诗人,一身而兼此三者且在三方面都做得很好。而李最为人称道、最受人们敬重处,是其人格和精神。他是一位有良心和正义感的文人,嫉恶如仇,极具胆识。拙文曾谈到,钱先生的称赏,主要是就此而言。李汝伦的学问和诗且不论,只说他的文章,深度与气势都佳。钱先生不写此类文,读而爱之,乃情理中事,无论用何种言辞和语气予以称赞,都是其看法的如实反映。再者,如果是出于“礼数”对李的夸饰,也应如韩、孙两先生所说,是对收信人的夸饰。这里提请读者注意的是,钱先生对李的称赞,却是在给另一人信中说的。显然不好将给他人信中对李的称赏,当作给李信中的客套,更不能以“礼数”来解释,而一句“不可当真”了之。如是,则世间所有称赞,无不可随意指为虚意夸饰了。况且,比较钱先生给黄伟经和李汝伦的信,可以看出,给黄先生信中对李称赏甚力,而给李信中倒低调了许多,“少年”二字,分明是对后辈学人的赞赏。还有,《随笔》杂志刊载的文章多了,即以那一期而论,二十多篇文章,钱先生不称赞别的文章而单称赞李的文章,总是认为其文值得称赞。孙玉祥对钱先生贬损过甚,只不知他对钱先生所称赞的人了解多少,读过多少他们的作品。以李汝伦而论,另一大家程千帆读了李的著作,在给我的朋友何永沂信中赞道:“料此公胸中无所不有。”莫非程先生也为世故老人,在说假话?若孙玉祥对李汝伦的经历、人品曾作调查了解,更寻读了李的著述,而认为并不怎么样,与钱先生、程先生的看法属见仁见智,我自无话可说。如果并无了解而率尔操觚,那治学态度自然有失严谨,尤其是以甚为轻蔑的口吻议论钱先生,则太轻率,正所谓“轻薄为文哂未休”。

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要竭力将钱锺书描绘成对谁也看不起、不可能真心赞许任何人的人。有文章说,钱先生与某人谈话时,说过不喜欢王国维的著作,又说过陈寅恪不必为柳如是写那么大的书,对张爱玲很不以为然。孙玉祥便据此断言:“除了少数几个曾问学请益过的老辈外,钱锺书是谁也看不上!”韩石山也说:“一个连吴宓这样的老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能看得起谁呢?”做这样的结论显然欠慎重。钱先生在《谈艺录》中对王国维诗有较全面的评说,既有“笔弱词靡”、“属对不免偏枯”等批评,也有“甚有诗情作意”、“平易流畅,固得放翁之一体”、“佳者可入《饮冰室诗话》而理窟过之”等赞赏,更有“论述西方哲学,本色当行,弁冕时辈”的高度评价。(更不要说对其他人的极力称赏。)或褒或贬,都有理有据,至少为其真实看法,看来孙玉祥并未认真去读。再说,就算“不喜欢”,也构不成罪名。不喜欢谁的著作,就是看不上谁吗?钱先生的《围城》,有不少读者,而《谈艺录》、《管锥编》有多少人爱读呢?你能说绝大多数读者看不上钱锺书吗?认为陈寅恪没必要为柳如是写那么大的书,就是看不上陈寅恪,这叫什么逻辑?隋唐史大家而去写《柳如是别传》,虽自有其道理和苦衷,但钱先生觉得浪费了陈先生的学问而为之一惜,有什么不可理解的,更何错之有?岂不知陈先生当年诗中就有“留命任教加白眼,著书唯剩颂红妆”(《辛丑七月雨僧老友自重庆来广州承询近况赋此答之》)的无奈之语。想想,因上述情由而加钱先生“谁也看不上”之名,无乃太过乎,谁肯信服?

从不说违心的话,乃中国文人的可贵品质与传统。好发不负责任之言乃至说假话,只是今世流行之风,万不可以今人之心度前辈之腹,随意贬损老辈文人。钱先生若如孙玉祥所言,“谁也看不上”,称赏又都是假的,其人品何在?韩石山总结出的不无嘲讽和轻薄之意的歇后语“钱锺书称赞―――不可当真”,虽对钱先生有些唐突,似还不要紧。而孙玉祥的结论,则教人万难接受。孙指钱锺书的书信为“典型的不必当真也不能当真的‘应酬八股’”、“米汤大全”,说钱先生“老于世故”,“滑稽玩世”,“对收信人竭力敷衍,一味恭维,赞语连篇,用词高档”,“大表佩服大唱赞歌”,“赞不绝口”甚至“吹捧上天绝倒于地”。读罢该文,使人不禁要问:钱锺书先生成什么人了?“如何读钱锺书的信?”看这题目,一副高明者指点迷津的口气,却原来竟是如此盲目无知。料想钱先生若健在,对孙玉祥此等高论只是一笑置之,而不屑与之理论。尽管如此,可以断定的是,钱先生若健在,孙玉祥是绝对不敢如此无理的。嘲笑和攻击一位已无分辩能力的名人,确是如今某些人的高明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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