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glish

好小说总是独特得天马行空

2005-08-10 来源:中华读书报  我有话说

少年时期生活过的地方,对作家的影响是深远的。因此,一些作家不约而同地将乡村作为小说的主体。刘醒龙的《凤凰琴》、《痛失》如此,新作《圣天门口》也同样再次体现了他的“乡村情结”。

刘醒龙对此的解释是:我不是那种在还没找到灵魂的痛点在哪里,以为任何的主观编造都是天才想像力,都能通过小说成为

客观现实的书写者。人的童年就像一只新买回来的米缸,我热爱那些米粒大小的人和事、感觉与情愫,是他们使我童年的空米缸一点点充实长大。他说:“让我恨铁不成钢的是,不能将‘乡村情结’变成人所共识的民族情结。虽然我落笔之处基本上都在乡村,然而,所思所想,其情其意,全在于我们大家共同拥有的这个民族。当下作家面对乡村的写作,大多是在为中国的文学史填空补课。这堂课如果补好了,将来就不会再有乡村情结和农村情结的疑虑,这是因为好小说总是传递着人所共之的心灵史。”

读书报:您一向以现实题材见长,这次选择开掘历史题材是出于什么原因?三部作品共100多万字,驾驭如此厚重的题材,您的创作中有不同的感受吗?

刘醒龙:完成这次书写之后,我才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些属于历史题材。最初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强烈地抵制这种界定,怎么也不相信,那些就在眼前的事物,怎么就变成历史了?在情感上,我也下意识地觉得岂能连带着使自己早早进入历史范畴!小说家的书写过,只要贯注的是当代意识,就不会与一切都是当下的书写有何不同。厚重或精巧,就像年轻时当车工所使用过的车床,一台是普通的,另一台是加长到三米的。我更喜欢操纵后者,加工那些巨大的、异型的金属零件。只要磨好车刀,想好切削方法,随后的过程会轻松舒展许多。反过来,在普通车床上,一个班要加工几十根细小的不锈钢螺杆,从头到尾紧张得连和漂亮的女工友说句闲话的时间都没有。小说的书写,一如此中道理。

读书报:《当代・长篇小说选刊》四期刊出的专家推荐排行榜上,《圣天门口》已列在第二位,这还是一些专家尚未读到《圣天门口》前投票的结果。在新浪网读书频道上连载的第二周,网上阅读率就上升到第一位。在一些人忙于追求文字数量的时候,我发现很多作家反而慢下来了,《圣天门口》的完成用了6年时间,在今天快节奏的写作时代,您怎么看待作品的质量?

刘醒龙:一次具有文学意义上的书写,必然是某些经验元素积累到临界点后的一次酣畅淋漓的重组,幻变而获得的新生。这样的经验,只靠肉体积淀是不行的,得有通过灵魂的升华。即便是鲁迅那样的大师,也不能成为后来者的个人经验。他的小说经验只是相对文学史而言,对于后来的个人写作,最能发挥功效,反而是使其成为写作的诸于近亲回避机制。当下业界与媒体甚至更愿意在一个6岁的孩子的文字面前蜂拥而上,更愿意炒作一部只用6天时间就写成的所谓著作。用6年写一部小说很可能是蠢才,6天的写作绝对是天才。文学界没有经历过“虚假的繁荣”,还没有产生这方面的免疫机能,这些也得靠经验积累。所以我只好自我证明,是过去四十几年的个人经验成就了这部小说。这便是长篇小说的难度。

读书报:我非常认同评论家王光东的评价,他说您的小说中存在一种“民间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信任、同情的伟大精神,它让人在残酷中看到了诗性、在疯狂的人性裸露中感受到了人之‘为’人的温暖。”。作为一位有责任感的作家,您完成了一部史诗的刻画,这部作品对于您,对于文坛,对于社会的意义何在?您能评价一下自己的作品吗?

刘醒龙:上个世纪70年代,于神农架发现的汉民族创史诗《黑暗传》,弥补了中华文明史上,总以为汉民族没有创史诗的缺憾。在小说中,我借用了祖宗们才华,并对其作了适度的增删,使之成为小说中遥远文明的背影。对史诗的写作历来都是每个作家的梦想。在当下,更是成为像我这种年纪作家的责任。因为有《红楼梦》,在我们这些后人的眼里,被各种各样的功利主义者或者是既得得益者阉割过的历史,才有了迷人的才情。我一直在寻找给我血脉根本的大汉民族,在经历了能在《黑暗传》中见到的惨烈杀戮,以及被称为人类历史是最残暴血腥和丑陋的20世纪后,还能生生不息的根由所在。

与小说打交道的时间是从小学四年级时开始的。若算上更早的时候听爷爷挖古,这辈子几乎一直没有离开过小说。像我这样没有家传书香的人,是那个时代民间的一种真实,其人文传承更依赖于口口相传。由于条件所致,接触到小说,多数是与“革命”相关。其后果是,总能在第一时间里感受到民间的人文传承,与当时主流意志的冲突。譬如,民间总在说长毛贼,长毛匪,是他们在当地留下几处同样名为“杀人垸”的地名;主流者却美妙地称其为“太平天国革命军”。一句称谓即知民心向背。现当代中国小说,总在有意无意地选择为某某服务,其间偶有经典出现,实属不幸之中万幸。无论何种功利,都是小说的天敌。我的书写,第一目的还是为了小说的妙不可言。试想一下,除了小说,还有哪种形式的书写能够如此地在汉民族心灵史中汪洋纵情!第二种因素,也有其不可否认的存在,那只是小说的副作用和副产品,不得刻意为之,否则,就会回到从前的老路,辜负了真正人文传统总是栖身民间的意义。所以我要强调一下以前说过的一种意思,所谓史诗,只能是指点通向民族心灵史的探幽之路。

读书报: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书中除了描写中国南方大别山区中那座名叫天门口的小镇的镇史,还贯穿有一条大汉民族创史诗的副线。这条副线作为小说中遥远文明的背影出现,提升了“史”的内涵和意义,主线与副线的架构,是在动笔之初就形成的吗?

刘醒龙:如果下笔之前就有这样的架构,就不会有反反复复的开头,和近20万字的废弃。除了有其它一些原因外,主要的还是第一次开头和第二次开头,与其时还于心中潜藏的小说,在旋律没有达到一致。最早时,曾考虑的用一部鄂东乡村的古老戏曲来做这样一条副线,之所以放弃,也不全是受到“猫腔”的打击,问题出在她的分量上,一根烂草绳休想拉动一只石磙,这才是症结所在。直到儿子考上北京一所大学,我不用每天在武昌和汉口之间来回跑,准备将江北住所里的书籍搬一些到常住的江南这边时,突然发现那本尘封多年的《黑暗传》。那一刻,真的如同有一股灵光,将我的心灵和书写贯穿到了一起。

读书报:曾经见过你给读者签名,一口气下来几乎全是同一句话:文学是永不背叛的朋友。1997年夏天,在大连开会,回武汉的飞机失事,你却幸运地逃过一劫,此后,你最喜欢签名的一句话变成了:文学是一个人的福音。

刘醒龙:写小说对我来说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这且不说小说本身的妙不可言。它给了我太多的意想不到,对世事的发现,对人的发现,对自己的发现。就这部小说的书写过程,无论我有多少想法,也不管这种想法是如何天花乱坠,说起来还有些哗众取宠,自吹自擂嫌疑,其实最真实的目的是这六年间,女儿这个小生命太可爱,她的成长需要有成人一旁监护。人到中年,得一个宝贝女儿,自己哪里愿意远走一步呀。一部好小说总是独特得非要天马行空才行。而一部小说再好,也会命中注定是一个必须在尘俗中打滚的东西。我的书写到了何等程度,我的思想境界穿透了哪一重天,在一分钟一分钟度过的日子里,谁也看不见,我自己也同样摸它不着。用一百万个汉字来打熬六年,最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只有一个,做这样一件可以耗掉更多时间的事,使得自己可以终日面对那可爱的小生命,也让一步也舍不得走远的世俗念头,披上障人眼目的外衣。男人非要到四十岁以后才懂得,如何做父亲,如何善待女性。才能体会到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至于小说,我相信自己永远也不明白它是什么,那样的小说才会使人始终保持着前所未有的兴趣。用我家里的话来说,小说是放养的,小说家是圈养的。

读书报:书名为什么要叫《圣天门口》,在一个小地名前名在一个圣字,感觉上很古怪,当然也格外地与众不同,特别是与当下流行的那类用感官挑逗的词语组成的书名比较,应该是有某种指向吧!

刘醒龙:在我决定写这部小说时,最初的名字叫《雪杭》,所取的是书中两个主要家族的姓氏。随着小说书写的进行,女儿也出生了,紧接着就长成一副小女生的模样。我们送她到东湖边上的一所芭蕾舞学校进行训练,芭蕾舞教师曾经是俄罗斯圣彼得堡芭蕾舞团的演员,名叫奥丽加,因受伤转而从事教学的。每堂课结束,与孩子们别过的奥丽加老师,收拾起自己的舞蹈服,在胸前划一个十字后,还要朝练功房正中央行一个谢幕礼。在那些人去练功房空,只有奥丽加老师独自一人的时刻,这种充满感恩的谢幕,总是百倍地让我震撼不已。后来的一天,在北京上大学的儿子打电话回来,说学校准备让他去俄罗斯留学。放下电话时,电视正在说着圣彼得堡庆祝建城三百年的事。那一瞬间里,我突然想到,自己正在书写的这座小镇也应该冠以圣天门口之名。

一个圣字,解开了我心中八百年郁积的情结。“圣”是宗教的,更是一种精神的清洁。在小说里,“圣”所表达的还有人在命运面前的锲而不舍,生命意义相对生存过程的博大恢弘。20世纪60年代,“在灵魂上闹革命”这句话,曾经格外流行。多少年后再来看,才发现最为彻底的灵魂革命,原来是认识到自身犯下太多罪孽后的皈依。灵魂革命最伟大的原动力,原来是那些貌似普通的仁慈与博爱。认识到这种就在每个人身边的真理,并特立独行地总结这些命运之经验,用来说明,在一个叫天门口的小地方,如何生长着一棵名叫神圣的参天大树。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